为立稳那乖巧柔顺的人设,顾鸢已在相府深宅中蛰伏了整整一年,连大门都未曾迈出半步。
直至此日,天光初霁,她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踏出那扇朱漆大门。
京城的繁华霎时如潮水般涌来,几乎灼烫了她的眼眸。朱门绣户鳞次栉比,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连风里都挟着银钱与胭脂交织的靡靡气息。这就是天子脚下,极尽人间荣华,是她从未真切触摸过的滚滚红尘。
她下意识地掂了掂腰间荷包,沉甸甸的银两坠得人心安,金属轻撞的声响清脆入耳,这是她如今最大的底气。
想二十一世纪那个节衣缩食、看人脸色的卑微社畜,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体验一把挥金如土的快意?
今日,定要花它个一百两……就当是开胃小菜。
万福酒楼,京城第一销金窟。
往日顾云珠没少在她面前炫耀,说什么琼楼玉宇、珍馐如玉,语气中的得意几乎溢出来。前世跟着老板应酬,米其林三星也不是没尝过,她倒要看看这古代的顶级酒楼,究竟有几分斤两。
才刚踏入酒楼,雕梁画栋、金玉交辉,煌煌贵气扑面而来,几乎闪了她的眼。
古人的奢华……果然名不虚传。
她也懒得多言,指尖轻弹,一枚金元宝“当啷”一声落于柜台。
“要间安静的雅间,最好的。”
方才还耷拉着眼皮爱答不理的店小二,眼睛“唰”地亮了,腰弯得几乎折成两段,谄媚的笑容甜得能滴出蜜:“贵客您楼上请!天字一号间一直为您备着呢!”
金元宝开道,果然无所不利。
酒足饭饱,顾鸢拎着一坛招牌“醉千里”,晃晃悠悠踏上二楼回廊。
就在这时,
“哐当!”
隔壁雅间猛地传出杯盏碎裂之声。
鬼使神差地,她凑近门缝,想瞧个究竟。却不想脚下忽地一滑,整个人收势不住,“砰”地一声,竟直接摔进门内!
手中酒坛应声碎裂,浓郁酒香轰然炸开,弥漫一室。
天旋地转之间,后颈骤然一凉。
房门在身后重重合拢,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刃已死死抵上她的咽喉!
冷铁触肤,激得她汗毛倒竖。余光所及,地上还瘫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大、大哥!刀下留人!有话好……好说!”顾鸢魂飞魄散,梗着脖子拼命后仰,声音抖得不成调。
“说!何人派你来的?”黑衣人眼神淬毒,杀意森然,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她血溅当场。
要命!穿越以来头一遭,她竟无比怀念那个有监控、有出警的法制社会。
吃瓜误人!悔之晚矣!
“误、误会!我真是走错了!”她几乎哭出声来,身体抖如筛糠,全靠意志力死死绷着,生怕一个哆嗦就自己抹了脖子。
“细作?”
一道清冷如玉碎冰倾的嗓音忽然自帘后响起。
珠帘轻撞,一道挺拔身影缓步踱出。
来人一身玄色锦袍,暗绣云纹,腰间一枚翡翠平安扣碧透如水,温润生光,通身气度矜贵逼人。只是那张脸……虽俊美无俦,却凝着层寒霜,眸光所至,空气都仿佛骤然冻结。
令人窒息的威压。
这绝对是京中顶尖的权贵子弟……说不定,还认得她爹。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几乎用尽最后力气,自齿缝间挤出发颤的声音:“我…我是丞相府千金……顾、顾鸢。”
这身份,此刻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符。
“丞相千金?”那公子唇角掠起一抹冰冷笑意,眼中寒光却骤然锐利,“你也配?”
顾鸢心头蓦地一沉。
是了,今日无人管束,她便有些得意忘形,忘了继续戴上那副温婉娴静的面具。眼下这般情状,的确没有半分丞相千金该有的端庄体面。
说出去,只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找死!”黑衣人得主人示意,刀锋再度压下。锐利的寒意紧贴肌肤,已划出一丝血线,“谁借你的胆子,敢冒充相府千金!”
“千真万确!不信即刻去相府对质!”生死关头,她再不顾其他,猛地挺直脊背,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贵公子指尖微抬。
刀锋略松。
下一秒——
“砰!”
颈侧传来一阵剧痛,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道狠狠砸下。
眼前骤然漆黑,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了多久……
混沌之中,一缕冰冷的话音刺破浓稠的黑暗,字字清晰:“相府确有一个叫顾鸢的。只是前些年惨遭生母虐待、过得十分艰难,如今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针织女红一概不会,唯独擅长的,便是阿谀奉承……活脱脱一个草包废物。”
“草包……废物?”那道清冷的男声轻轻重复,低沉的笑意中裹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似寒刃擦过心尖,无端教人心悸。
意识渐醒,她只觉四肢被缚得生疼,身下是陌生的锦缎床褥,触感细滑却沁着逼人寒意。
好了,该听的都已入耳,再装下去,只怕真要送命了。
顾鸢故意轻轻挪动身子,锦缎随之发出细微窸窣声。
果然,珠帘哗啦一声被人掀开,黑衣人快步走入,三两下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小姐恕罪!是属下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方才还杀气凛然的黑衣人,此刻却低头躬身,姿态恭谨。
有个身份,果然好办事。
她慢条斯理地撑起身,故意软软歪在床沿,一手揉着泛红的腕间,一手捂住心口,眉尖轻蹙,语带埋怨,声音软得像沾了蜜的丝:
“哎呦……这刀痕再深一些,怕是真要留疤了……今日受这般惊吓,心口现在还疼得厉害,怕是心脉都损了……”
“有话直说。”珠帘外,那道清冷的男声再度响起,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耐。
啧,这侧脸……如玉雕冰凿,清绝出尘,怎么能这么帅!
不过现在可不是出神的时候。
她迅疾回神,眼波流转间,已毫不客气地开口:“医药费、惊悸损神费、调养补身费……”既然他们已将她的底细摸透,不如就势捞个痛快:“小女子在家中不得宠,即便病重,只怕也求不来一碗汤药。”
那侧的贵公子似乎微微一怔,随即几不可见地颔首。
“是。”黑衣人立即伸手去解腰间的钱袋。
顾鸢眼明手快,一把便将钱袋夺了过来,转头对贵公子莞尔一笑,声音甜如浸蜜:“多谢公子!”
钱袋沉甸甸的,压得她手心一坠。
她唇角弯起,掂了掂手中的“战利品”,眼底漾开狡黠如狐的亮光。
余光所及,那黑衣人的脸……已然青绿交加。
“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分——”贵公子的声音如寒冰碎玉,威胁之意如影随形。
顾鸢脚步在帘边稍稍一顿,侧过脸来,一双眸子清亮澄澈,漾着不染尘俗的无辜,软声问道:“啊?今日……发生过什么吗?”那神情纯粹得仿佛初融春雪,干净得能照见人心。
贵公子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深了一些,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
临行之际,顾鸢却忽生玩心,回头对贵公子娇声唤道:“公子真是小女子平生所见最好看的人!”
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补上一句:“表里如一。”
贵公子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似是从未遭人如此直白调戏。
目的达成。
她攥紧那袋沉甸甸的“补偿”,利落转身,珠帘被她带得噼啪作响,只留下一句轻盈带笑的尾音:
“告辞啦!”衣袂翩然如蝶,一刻不留。
踩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顾鸢悄无声息地溜回相府。她前脚才刚踏进那高高的门槛,后脚便被两名神色肃穆的婆子“请”去了正厅。
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沉滞得压人。
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三堂会审。
顾鸢下意识地快速拨弄了一番垂落的鬓发,让乌黑发丝更好地遮掩住颈侧那一道细微却致命的红痕。
主位之上,顾怀远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端坐着。秦氏一身绛紫色常服,仪态端严,如佛静坐,手中一串檀木念珠拨得悄无声息。而侧座上的顾云珠,歪在名贵的紫檀木椅中,嘴角快咧到了耳根子,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幸灾乐祸,分明是在叫嚣:看你这回怎么死!
“去哪了?”
顾怀远的声音终于响起,像是压着沉沉的火气,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嗡然作响。
“阿鸢啊,”秦氏适时地捏紧了素绢帕子,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未出阁的姑娘家,独自一人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相府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噗通一声,
顾鸢二话不说,极其利落地跪倒在地。
袖中手指暗中狠掐一把大腿,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然通红,蓄满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父亲、母亲息怒!女儿知错了……”她声音哽咽,颤得不成样子,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一副弱小可怜、无所依托的模样,“初次出门,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竟……迷路了……”
顾怀远那积蓄已久的怒火,似乎被这几滴“无助”的眼泪稍稍冲淡了几分,紧绷的面色微缓。
“你胡说!”顾云珠猛地拍案而起,尖厉的声音划破厅内的沉闷,“什么迷路!分明是跑去万福酒楼鬼混了!我身边的丫头亲眼看见的!指不定是去私会什么野——”
秦氏一记冷厉如刀的眼风扫去,她才悻悻住口,不甘地坐了回去,只用一双眼睛死死剜着顾鸢。
“父亲明鉴!”顾鸢趁机抹去脸上的泪痕,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两枚绣工精致的锦囊,双手高高奉上,语带哽咽,却字字清晰:“女儿在外心中始终难安,特地绕去城郊白云观,诚心叩拜,为父亲母亲求来了平安符啊!”
秦氏将信将疑地接过,指尖细致地摩挲着符纸边缘的纹路,又凑近轻轻一嗅其中清冽的檀香,这才朝顾怀远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
顾怀远深沉的目光在那两只饱含“孝心”的锦囊上停留片刻,终是将满腔怒火化作一声低沉而略显疲惫的轻哼:
“……罢了。既是初犯,又知错能改,有心为父母祈福,这次便不计较了。下不为例。”
语气虽仍严厉,但那份欲要“严惩”的骇人气势,已悄然消散无形。
心里那块高悬的巨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
顾鸢低垂着头,嘴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呵,路边那老道果然没骗她。这二两银子花的,当真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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