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将至,京城周边的山峦层林尽染,登高祈福的游人如织,茱萸未插,秋意先浓。
顾鸢得了主母秦氏首肯,携连翘前往玉京寺进香。
山路崎岖陡峻,马车行至山脚便再难上前,她只得携侍女连翘一步步拾级而上。
玉京峰人迹罕至,石阶生苔,清寂得只闻鸟鸣与自己的呼吸声。
行至半山,眼前忽现两条岔路。连翘扶顾鸢坐在青石阶上暂歇,自己提起裙摆往前探路。
今日天未亮便出了门,加之这些时日养尊处优,贪睡成了习惯,不过才坐片刻,顾鸢便倚着山石昏昏欲睡。
迷糊之间,忽听窸窣脚步声响。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口鼻骤然被一方浸满迷药的布巾死死捂住!
再醒来时,已置身幽深老林。
古木参天,遮天蔽日,野兽低嗥自阴影中断续传来,空气湿冷粘滞,裹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她强忍晕眩挣扎起身,试图寻路逃离。不料脚下腐叶一滑,整个人失控般向下坠去。
“啊——!”
尖锐木刺瞬间贯穿小腿,剧痛如毒藤缠心。鲜血迅速染红裙裾,在昏暗中洇开一片暗红。
野兽的腥气越来越近,冰冷恐惧攫住呼吸,冷汗早已浸透后襟。
就在绝望吞没理智的刹那,“唰”地一声破空之响骤然划破死寂。
坑口处,一道玄色身影斩开昏暗天光,如天神临世。
南荣璟面寒如铁,目光扫过她汩汩淌血的伤口时,瞳孔骤然一缩。
“别动!”他声线紧绷如弦,不容置喙。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下,玄衣在晦暗光中掠成一道利落的影。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袍角,用力按住她伤口上方止血,力道近乎粗暴,却有效遏住了涌出的鲜血。
“忍着。”他低喝一声,手握紧那根深扎入皮的木刺。
顾鸢疼得眼前发黑,齿尖深深陷进唇瓣,硬生生将痛呼咽回喉间。
下一刻,木刺被猛地拔出,鲜血顿时涌出。
他眼疾手快撒上金疮药,布条死死缠紧。整套动作近乎凶狠,却干脆利落。
剧痛渐缓,顾鸢冷汗淋漓地抬头,正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眸。
那里面依旧寒潭冷寂,不见波澜。
他打横将她抱起,臂膀稳如磐石,不容挣脱。
跃出深坑的一刹,坑外传来野兽濒死的哀嚎。
侍卫早已利落处理干净,四下只余风声与血腥。
蜷在他弥散着冷冽松香的怀中,耳畔是他胸膛里传来的、沉稳却隐约加快的心跳,顾鸢一时怔忡,脑中空茫。
这男人撕开那层冰冷的表象,内里究竟是怎样的底色?
她正欲开口,他却倏地将她撂在一旁残断的树墩上,目光如铁钩般锁住她,声音低沉迫人:
“顾二小姐这四处树敌的本事,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竟浮起一抹似曾相识的不悦。
顾鸢恍惚了一瞬。许多年前,她贪玩跌入河边被邻家叔叔救起时,对方脸上便是这般神情。
茫然四顾,只见古木参天,遮蔽天光,林间幽暗得令人心头发沉。
也许是因为腿上的伤太痛,又或许,恰是重阳时节,独在异乡为异客……
她心头的委屈猝不及防决了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断线似的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忍不住在心里顶撞:又不是我求你救我的,何必摆出这副像我故意惹事的脸色?
可这话也只能是赌气。若真说出口,未免太不识好歹,也太矫情。
南荣璟何曾见过这阵仗。
他着实不明白是哪句话说得重了,竟惹得她突然哭成这样。
他蹙紧眉头,忽然抬手向身后示意,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月七,过来!”
为首的侍卫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眼神写满无辜:叫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弄哭的!
他拼命摆手,浑身上下写满拒绝。
“麻烦。”
南荣璟冷着脸向前一步,玄色衣袍如暗云压近。
顾鸢却蓦地一颤,反手亮出一物——玄铁令牌在她掌心泛着幽冷的光。
“王爷……”她指尖微抖,轻轻拉住他衣袖,泪珠悬于长睫欲落未落,“臣女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得二皇子光天化日之下,要对臣女下此毒手……”
声音渐低,似怯似求:“求王爷……救救我。”
这令牌,正是她被迷晕前拼死从黑衣人腰间扯下的——刻着二皇子府徽记的铁证。
南荣璟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旋即又恢复深潭般的漠然:“此事,本王自有处置。”
“这东西,可不能给您。”顾鸢却迅速将令牌收回怀中,眼中泪光未干,嘴角却弯起狡黠的弧度,“臣女胆小,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再说了——”
她故意拖长语调,眼波流转:“捏着这么大个把柄,总得换些‘封口费’吧?”
“呵,”南荣璟唇边凝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搏命求财,贪得无厌。”
放屁!搏命的是我?明明是你那疯批侄儿想索我的命!
让他出点血就贪了?哪门子道理!
双标狗!眼瞎心盲!
……当然,这些咆哮只能在心里疯狂翻滚。
如今她拖着条伤腿困在这鬼林深处,眼前这尊活阎王,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服?”他倏然逼近,玄色衣袍如夜云压境,声线沉冷似铁,几乎能将空气也凝作寒冰。
“臣女不敢……王爷明察,臣女心服口服。”顾鸢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垂首敛目,姿态恭顺至极。
话音未落,忽觉天旋地转。
南荣璟竟一把将她拦腰提起,轻而易举安置于马背之上。
未待她稳住身形,他已翻身跃上,胸膛紧贴她的后背,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而来。
男女主共乘一骑的土味剧情,硬核上演。
顾鸢呼吸一滞。
这般逾矩的亲近,于礼不合。
更于她两世为人的经历中皆属第一次。
余光所及,四周侍卫皆露惊异之色,虽不敢直视,却难掩震动。
不必多想,她怕是第一个与他同乘一骑的女子。
“驾!”
南荣璟双臂越过她执起缰绳,骏马瞬时疾驰而出。
强劲的冲力令她猝然后仰,重重撞入他坚实胸膛。隔着衣料,亦能感知其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背脊。
“啧,”头顶传来一声冷嘲,“二小姐这是……害羞了?”
他吐息掠过她耳畔,激起一阵细微战栗。
顾鸢不由缩紧脖颈,试图避开那过分贴近的接触。
“本王,”他却再度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廓,声线压得极低,字字清晰:
“对女色并无兴致。”
顾鸢睫羽微颤,心下既恼且窘。她何曾表露过半分逾矩之思?所求不过保全性命而已。
她暗自敛神,竭力向前倾身,试图在那有限方寸间,与他隔开一丝距离。
“王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话刚脱口,顾鸢就后悔了。
按她多年刷剧的经验,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莫名出现在荒山野岭,多半不是有什么隐秘任务,便是正在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南荣璟忽然一松缰绳,马蹄声渐缓。
他垂眸瞥她,声音低沉:“二小姐……真想知道?”
顾鸢顿时如芒在背,连连摇头:“不想,一点也不想!”
他却倏地挥动马鞭,骏马再度疾驰起来。风声呼啸掠过耳际,她隐约听见他淡漠的嗓音融在风里:
“捕猎。”
还真是个极有趣的女子。外表看似柔弱不堪,眼里却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清醒和倔强,不像高门世家精心教养出的贵女,反倒像只……狡猾又警觉的小狐狸。
南荣璟不动声色地收拢手臂,将她更稳地禁锢于怀中,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月七策马紧随其后,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王爷向来不近女色,尤其厌恶旁人近身,他随侍主子十余年,何曾见过他让女子同乘一骑?更别说还是以这般近乎保护的姿态揽在怀中。
这位顾二小姐究竟有何不同?
难道王爷多年不议亲,不是因厌恶贵女矫饰,反倒是嫌她们太过端庄无趣?偏就喜欢这种……又怂又刚、还会冷不防掉眼泪的?
这口味……未免也太独特了些!
“不不不!”月七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行打断离谱的猜测,“王爷必定另有所图,只是想利用她!”
行至城门外,骏马方缓缓停驻。
“宸王殿下救命之恩,臣女没齿难忘。”顾鸢语速微急,言辞恳切:“劳烦殿下在此放臣女下马即可……城中人多眼杂,只怕——”
“怎么?”他手中缰绳一紧,声线沉冷如冰:“与本王同乘,辱没你了?”
“岂敢!”她心念急转,勉强弯出一抹笑,“臣女是忧心损及殿下清誉。若叫人瞧见您这般带着女子招摇过市,只怕……于您日后找对象不利。”
“对象?”南荣璟眉峰微蹙,眸色转深。
失言了,这词在这儿可不兴说。
“便是……寻一位心意相通的佳人。”话一出口,她骤然想起他方才冷语——“对女色并无兴致”。
糟糕,这不是当面驳他颜面?
果然,他喉间逸出一声极低的嗤笑,随即翻身下马。
顾鸢端坐马背,静候他出手相扶。
南荣璟却负手立于马下,忽地发问:
“本王的救命之恩,顾二小姐打算如何报答?”
堂堂王爷,救人于难,莫非不是理所应当?
“王爷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咳咳,来生当牛做马报答。”
她悄悄觑向他愈沉的面色,即刻软了声气:“那……实在不行,封口费,臣女给二皇子打个折?”
南荣璟眸中寒意骤深:“与本王在此谈价?很好。”
他目光如淬毒的蛇信,倏然缠上她腰间:“这枚莲花羊脂玉佩——”
“此物不可!”顾鸢骤然变色,如护食的小兽般疾手掩住玉佩。
他眼神如鹰隼锁食,分毫不让。
罢了……破财免灾。
若再同这煞神纠缠,只怕代价远不止一枚玉佩。
玉佩离手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之色,随即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稳稳抱下马背。
偏偏就在这一刻,相府前来寻她的下人恰好赶到城门处,将这似是依偎的亲密一幕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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