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云锦下意识地张口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若非寻他,她又怎会来到这举目无亲的诺大京都。
“让为夫来,好么?”
她看了看自己那包裹如烛的十指,乖乖地点头,生怕再拒绝,面前的人就要找个角落偷偷哭去了。
青年见她同意,释然的松展了眉宇,好似如此心中郁结方能得到缓解。
一言不发地屈身为她穿鞋。
看着固执的背脊,云锦的思绪仿佛被拉回了二人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
心中那莫名的隔阂也渐渐淡了去。
盥洗后,她主动扶着他的手,坐在了铜镜前,亮出了自己的爪,嘟着嘴撒娇道:“好痛。没办法梳头发了,怎么办呢?”
她边说边透过铜镜看着身后之人。
青年总算是卸下了忧郁,弯了唇:“愿为娘子效劳。”
狭长的眼眸微眯,透过铜镜,对上她的目光。
二人无声一笑,隔阂渐消,一种莫名情绻悄悄蔓延。
江郎的手很好看,也很巧,再复杂的发髻,只要她想要,他都会为她梳。这些日子她都是草草的扭成两个麻花辫。
头顶乌发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被乖乖地挽成两个流云髻,其余的头发垂散在身后。当初二人确定了心意,还未成婚时,江郎就为她全部束了发,已经很久没有给她梳过这般稚气的发髻了。
梳好了发,云锦便被江郎领到桌前。
浓浓的苦味弥漫在房内。
桌面之上双手相捧般大小的瓷碗漾着满满的黑色药汁,云锦吓得蹙了眉,委屈巴巴地抬眸看去。
“江郎……”
该不会让她把这些都喝掉吧?
这么多……
那她还是痛着好了。
青年此刻已穿好了墨袍,一掀裙摆,坐在了她的对面。
俊美的面孔上满是柔情,唇角勾起的笑,带了些许揶揄:“绵绵该不会想喝吧?”
不是喝的?
云锦眨了眨眼睛。
江郎却失笑摇头,轻柔地拉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为其揭开缠指的白带。
“嘶,好痛。”
骨节处皮肉的拉扯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立时一顿,江郎自疚地皱了眉:“是我不好。”
他将她的手捧在掌心,轻轻呵气。
仿佛对待一个极为珍爱之物。
云锦知晓,他已是十分小心。
但拶刑反复的挤压,不仅血肉模糊,还险些令指骨断裂。
眼中聚了泪,但她却一点也不想哭。
反而气鼓鼓地对他道:“江郎,我和你说,这个府的主人是个坏人。”
虽来了京都已有些时日,但不管是在外流浪还是在府中为奴,竟无一人敢提及那人名讳。
大多人称之为相爷,但更多的人则暗戳戳的表示对方乃为天朝位最高的权臣。不言而喻——奸相!
在最亲近之人的面前,云锦的胆子也大了些,没了尊卑小声埋怨着:“不是你的错,你看我的手,都是他害的。”
闻言,江郎停了吹气,如青墨远山般的眉宇深深皱起,神色倏地冷了下来。
睫羽低垂,盖住了眼尾的小痣,也掩住了眼中那抹复杂之色。
嗓音低了下来,几乎是从齿间磨出了一句话:“他…的确该死。”
云锦心惊肉跳。
顾不得手上的伤,反握住他的手:“嘘。我们现在还在府中,你还在为他做事,不要说这样的话,万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向着四周张望。
房间宽阔,却只有他们二人。
透过微敞的木门望外,可见一侧竹影绰绰,似有亭石水流,庭院森幽,不见旁人。
“对了,这里是哪里?”
她疑惑不已。
自醒来便身处此陌生之所,方才被喜悦蒙了心,一时间忘却了这档子事,当下瞧看了四周,又想起了起来。
江郎任由她抓着,不敢曲指,更不敢触碰,生怕弄疼了她,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时间垂着头没有回答。
此处好似并非她上次所寻的阁楼。
看着此间唯有他们二人,更是疑惑:“只有你一人吗,其他的乐师呢?”
长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江郎仍垂眸凝着她的手,含糊的‘嗯’了一下。
云锦虽不解,但看到江郎不像是受过罚的模样,且穿的衣服也是极好的缎面布料,更莫提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她为之感到自豪:“江郎就是厉害,无论在哪里都颇受重视。”
目光移下,看着受伤的双手,一时间又回忆起了暗室的惩具以及穿着翎雁服的龙弩卫,忍不住心生恐惧。
“江郎,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本就不想呆在京都,更不愿再留在这危险的相府。
江郎罕见地沉默了。
一双柔情眸此刻却含着深深的落寞。
他一言不发地拢住她的手指,拉过那绘着七彩云的瓷碗,将她的手沁入药汁中。
竟是用来泡的,她还以为是喝的。
只不过这么好看的碗,竟然用来泡药,未免有些可惜。
微凉的水流动在十指之间,缓解了伤口的灼痛。
她舒服的眯了眼。
“绵绵。”
轻柔而低沉的嗓音响起。
云锦偏了头看他,他似心有郁结,凄然道:“我……还不能走。”
云锦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双手泡在药中,只得低了头,看着新换的衣袍腰间空空如也,懊恼道:“糟糕,我的荷包。”
里面是她赎身的钱!
还有那节短萧,也不见了踪迹。
本就是思念江郎的慰藉之物,眼下江郎找到了,短萧丢了就丢了吧。
但那荷包对她却至关重要,没了钱,如何赎身呢?
她当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又觉哪里不对,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向眼前之人:“江郎,你是如何救得我?”
云锦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脑中杂乱,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
他微微一顿,少顷带了些苦笑:“绵绵方才不也说了,我颇受重视么。”
这话怪怪的。
“绵绵,再留些许时日,好么?”
江郎似乎感知到她的恐惧,生怕她会离开,轻声求着。
云锦咬唇:“我是怕你会有危险。”
睫羽微颤。
江邺心底生出一股莫大的悲戚。
危险么……
他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任由悲痛将其吞噬。
云锦见他这幅模样,于药汁之中轻轻握了他的手指。
“无事,夫君在哪儿绵绵就在哪儿。只要和夫君在一处,绵绵就不怕。”
“绵绵。”
他的呼唤低柔而绵长。
“我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江邺看着背坐在窗前,被天光眷顾着的少女,许下了最真挚的承诺。
眼下新帝登基,他已暗中为幼帝扶持了几位左膀右臂,但……需要些时日……
既然绵绵喜欢自由,不愿拘束,待他卸了枷锁,舍了这富贵,随她隐于江湖,粗茶淡饭,余生携手白首为伴。
只是这一日,不知何时才到。
他本可以肆无忌惮地于天朝施展雷霆手段,于朝堂生杀予夺独揽大权,不惧任何眼光与议论。
可现在,不同了。
他有了软肋。
将药膏轻涂在十指上,他拿过白色纱锦,为她缓慢轻柔的缠上。
他垂睫认真的模样落入云锦眼中。
心中酸涩难耐,竟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
江郎再抬眸时,微微一怔,而后凝了眉,自疚不已:“绵绵,是我弄疼你了吗?”
云锦摇头。
想了想,说出了心里话。
“小石头告诉我:从不哭到哭,是为懦弱。从哭到不哭,才是坚强。”
她咬了咬唇,似乎强撑心头酸涩,继续道:“这一路,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很坚强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想哭呢。”
话罢,一行清泪落下。
良久。
脸颊一抹微凉触感。
竟是江郎抬手为她拂去了泪痕。
他心痛至极却又不得不扯出一抹笑容,温柔的安慰:“在我身边,你不用勉强自己。让你受苦,是为夫的错。”
云锦咬唇。
前倾身子,双手穿过双袖之下抱住了他,侧靠在他怀中,委屈落泪。
他将手放在她腰间,顾及着她的伤不敢用力,另一只手则上下轻拂后背,缓解着她的情绪。
·
江邺扶着少女的头轻柔放在头枕上,又拉过锦被,为她盖好。
少女身弱,哭了一阵儿,便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他便去关窗,又落了床幔,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回来时,绵绵已经侧了个身,面朝外的蜷缩着身子,怀中抱着衾被。
江邺轻坐在榻旁,静静的凝看着,长睫掩住眼下乌青透出长长的阴影。
少女蜷缩着身子,像是无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姿势,呼吸均匀低弱。
脆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怜。
目光在少女光洁的额头、婉眉垂睫、樱唇粉腮一寸寸漫过。
一种难以言诉的欣喜,如灼烧后的焦土迎来了新芽,干涸的裂土久逢甘露,瞬间抚平他心口那道名为分别与思念的沟壑。
她的身上有种微微的甜香。
夹杂着房内淡淡的草药苦味。
他忽地想起,在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下完一场大雨后,清溪泉水伴着野草野花的清新气息。
那时,他下河捉鱼,而她总会在河边笑脸盈盈的看着,等着他一道踩着晚霞回家。
回忆的美好,是因为有她在。
如今,他不知何时才能再回竹村,但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她还在身边,足矣。
夜悄然来临。
盥洗后,他躺在少女身边。
魂牵梦绕的人此刻就在身边。
他靠近几分,以眸为笔,细细描摩着少女的眉眼。近乎贪婪地来回描摩了无数遍,仍不觉满足,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因分离而失去的,在此刻全部补回来。
此夜,注定无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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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此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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