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跟着青雉上了二楼，入了西侧的一间，房内空间宽敞，左右四室，各有屏风纱幔格挡，最后一室最大，纱幔垂坠，红帐虚掩着一张大床。
她回了眸，却见青雉双手环抱站在门前上下打量着她。
“你真的是自愿么？”
这话问的云锦心头一紧，抿了抿唇，才点了头。
青雉也不再问，直接进了房，指着最右边的那一室：“你就住那里。花楼的姑娘入教之前都要净身，代表着舍弃过往，以后你就叫芙蓉了。还有，没我的吩咐不要出来。”
“好。”
云锦点头，向着右室而去。
右室倒也净洁，一张小塌，一副妆台。右后连着盥室，其中热水已备好，旁侧还叠放着一件鹅黄裙衫。
她被抓来的时候，包裹都放在了客栈，如今身无他物，便入内沐浴。
夜晚，云锦躺在柔软的榻上，身上盖着软软的衾被，反而难以入眠了，她透过薄薄的帘纱看着外间的烛火发呆。
忽地，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云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再去细看，黑影已不见了，仅有烛火摇晃了几下。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看方向似乎是进了最东边的内室。
想起青雉还在房内，她悄悄摸了过去，停在东室外就听到有人在讲话，声音压的很低。
“……明日至花楼……”
“若是能杀了他，以此扯上花楼，来日绊倒……一步好棋。”
云锦蹲在门口，把耳朵贴近，依稀听见了几个字眼，低沉的嗓音似是个男人。
正担心之际，又闻青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云锦没想到，二人竟是相识的？
可这男子言谈杀意，分明不是善者，黑衣夜行，又不愿让人知晓，定有猫腻。
听到脚步声响起，她连忙躲回内室，那人出门前又丢下了一句：“你多加小心，办完此事，明日便趁乱逃走。”
黑影离去。
云锦才起了身，最后一句她亦听到了。
看来明日要有大事发生，许是有可以逃走的机会。
转念又忧愁起来。
今日她于殿上观望，并未见到小石头。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
次日。
云锦在内室收拾。
青雉走至门前，一身轻衣纱裙越显身材纤细，内里却穿了件黑色中衣，略为违和，却也不失大体。
昨夜虽听的只言片语，她却依稀摸出了话中之意：
青雉今日便会做出昨夜男子所安排之事——杀人。
怪不得姑姑安排她入了青雉的房，学习闺阁之术以及侍奉人的本领，青雉却并未教她，原来她在此处别有目的。
云锦心中难安，表面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雉姑娘有何吩咐吗？”
青雉面色冷冽，递给她一道小楠木雕刻的粉色令牌，“今日这里有客，你去春阁学习奉茶。”
花楼是围抱式的三层，其间楼梯相连，四个方向，分别为春、花、秋、月。
她所处的是月阁中的一间。
“是。”
云锦知晓她支开自己，定是所等的人要来了。
她接过令牌，出了门，余光见那抹身影仍立在门口，好似在凝视着她。
心底莫名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向着把守的壮汉示了令牌，一路便通行无阻。
现下已是日暮，花楼内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行坐者皆有，喝酒吟诗比比皆是，每个人脸上洋溢笑容，各个怀里搂着一两个舞姬，时不时还会将手伸入衣衫中。
云锦吓得不敢抬头，只一昧的低着头快走。
谁知刚到廊上，就被人拦住了。
“小娘子长的真水灵，来，让大爷亲一口。”
此人方面大耳，身着光鲜，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此刻醉醺醺的，连路都走不稳了。
云锦左躲右避，想从一侧绕过去。
不料对方伸开手臂拦着她，一脸□□：“这么调皮，一会儿爷要好好惩罚你。”
说罢猛的抱扑过来。
云锦下意识地后退，这么一闪，那中年男子没了依仗，直愣愣地向前趴去。
糟了！
管家曾说过，花楼以客为尊，提的要求皆尽量满足，若是打了摔了客人，不死也得扒层皮。
正准备伸手去扶，眼前却多了一道身影，以瘦小的身躯将将扶住了摔倒的人。
“大爷，您醉啦，我扶您回房去。”
云锦心跳如鼓，愣在一旁，来人一边扶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倏地眼眸一亮，脱口而出：“小石头。”
小石头没回她，人来人往之间，给她使了个眼色。
突然看到束发净面的小石头，她差点没认出来。忙向着另一边靠了过去。
小石头扶着人路过她的时候，快声道：“今夜子时，后院三门旁的花园。”
云锦垂下头。
表示点头知晓。
二人分隔很远，她才敢回头瞄了一眼。
正好看到小石头费劲的将那人推扶着进了房间，这时，她才看到小石头身上穿着的是红黑相间的锦衣，上面挂着几道细银链子。
虽瘦小却又不失清秀，尤其那张小脸瘦凹却胜在五官好看。
看来在花楼应当没有受苦。
想起他方才留下的话，心中一股暖意。
为避免出现类似情况，她加快了脚步，到了春阁。
春阁亦住着大量的舞姬，香气四溢，她找到了三楼最西侧的那间雅室。
这里是舞姬学习茶艺知识的地方，但凡天朝盛行的茶种，此处皆有。只要天朝盛行了新茶，舞姬都会轮流来此观摩，以更好的侍奉春客。
此处孤静，不失为躲避祸事的一个好地方。
她推门，迈了进去，一抬头，登时愣住了。
门内，案几旁，一名男子端身跪坐。
男子身姿修长，一身浅灰长袍，身上饰物仅腰间一块素玉。闻声侧头，面目清净，见到她的一瞬间，微微皱了眉。
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瞥了一眼门上挂牌的确写着雅室，一时间犹豫了。
男子见她欲走，便开口了：“姑娘既邀在下前来，为何立外而不入？”
“啊？”
云锦闻言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对方应是认错人了。
刚想解释，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侧过身，便见粉衣女子徐徐而来。
青雉姑娘？
她怎么会来这里？
她不应该……在月阁么？
青雉并未看她，直接漫过她，面向房中行了礼：“让师爷久等了。”
男子这才明了自己认错了人，但仍是面色冷淡：“你所说之物在何处？”
云锦恍然大悟。
是她误解了！
难道此人才是今日青雉所等之人？
那她为何要让她先行前来？
她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地想逃，手臂一重，却被青雉拉住了。
“芙蓉，为师爷斟茶。”
云锦唇瓣微张，想要找理由离开，但青雉手下用力，不等她回话，便将她直接拉了进去。
男子依旧坐着，看到青雉衣衫不整，反而偏了偏头。
青雉合了门，坐在他的对面。
云锦只好去一侧的木柜上挑选茶饼，她没见过亦无学习过，根本不知选哪个，便逐一看去，竟在其中看到了地锦草叶。
这种草在竹村后山上生长了许多，所以并不陌生。
她便拿了这个，回了桌案旁。
二人正在交谈。
她热了茶壶，茶饼放置在案上，青雉接手，徐徐摆弄，接的话却是一个不落。
云锦听不懂，但见男子的面色越加凝重。
她时不时地向外看，天渐渐的暗了下去。
二人相谈许久，男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茶杯始终未动。
眼看着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云锦正忧思找什么借口之时，男子起了身要走：“既如此，恕我不能与阁下为伍，麻烦转告其主，李谈虽家贫，却不会百姓身上敲骨吸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师爷，稍等。”
青雉起身唤住了他。
难道要动手了？
云锦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男子停在门前，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顿时警戒起来。
青雉微微一笑，右手下垂，一把软剑滑出，被她握在手中。
澄亮的光闪映在云锦眼中，她紧靠着镂空屏风，大气不敢出。
下一刻，只见粉色身影一闪，那把软剑已经刺入对方身体。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生怕发出声音。
眼前血色喷溅。
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云锦双腿一软，蹲跌在地。青雉收剑，男子跌倒在地，才回过头来，满是血渍的双眼看向了她。
“你……你要做什么？”
云锦避无可避，惊恐的看着青雉提剑一步步靠近。
“哐当。”
她被吓了一跳，只见剑已落在她身前，而女子解了衣衫，漏出了底下的黑色行衣，最后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掀窗翻身跳了出去。
云锦惊愕在地。
突然，门被推开，一名舞姬探了头，看到倒在血泊内的人，霎时嚎叫起来：“啊——”
“救命啊！！”
舞姬大叫着奔走：“杀人了，杀人了！”
云锦立时回过神，她扑向窗口，下方是一道水流，想来青雉已跳水游走了。
要逃！
找小石头！
她心绪大乱，怀着唯一的信念，她踉跄着向着门口奔去。
突然，脚下一滞，脚腕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
云锦战战兢兢低头。
竟是晕过去的男子醒了过来，他一只手抓她，一手捂着胸口，唇齿间满是血：“救我……”
她豁然醒悟。
昨夜青雉与黑衣人商量要杀人，且扯上花楼，由头是花楼舞姬杀人，青雉杀了人逃走，煽动此事还需一个背锅之人。
而她，便是这个人。
她虽未参与，却早已入了局。
眼下最好的就是逃！快逃！
云锦用力将自己的腿扯出，男子面色苍白，脱了手，虚弱的看着她。
“救我……”
她刚迈出门槛，身后又响起了那道虚弱之音，猝然停了步。
想起男子方才所言所行，皆为民而虑，揣摩他应当不是个坏人。
她不再犹豫，立即折身，拿了桌上的地锦草饼，用手扯烂，然后蹲在男子身边，用力按在了伤口上。
“此草有止血功效，你坚持住，一会便会有人来，定会救你。我，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云锦听到廊上远远传来杂乱脚步声，倏地起身，向着另一侧跑去。
夜色浓浓。
前堂因此事乱作一团，不少人惊慌奔走。云锦穿梭其中，趁着杂乱之际，倒是顺利的来到了花园中。
花园内空无一人，只有花枝绰绰。
难道是过了时辰，小石头已走了？
眼眶湿润。
她忍着心头酸意，一边寻找一边压低声音呼喊：“小石头，小石……”
“嘘！”花草后冒出了一个人头：“你怎么来这么晚？”
云锦迎上前去：“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了。”
小石头张望了一下，听着正殿内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立刻抓了她的手：“别哭了，快走！”
云锦闻声，一摸脸上，触感湿润。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跟着他走了几步，来到了围墙前，看到了一个膝盖高的洞。
“走。”
小石头说完便跪在地上，双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云锦毫不犹豫地蹲下，她虽比小石头大几岁，可身子却是瘦小，尤其最近吃不饱睡不好，愈加瘦削，毫不费力就钻了出去。
她爬出去后，小石头正扯着衣服，边脱边扔，抽出手来又抓了一件灰扑扑的袍子丢给她。
“快把衣服换上。”
云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套上灰袍子，急急解释道：
“一会花楼发现我们不见了，定会派人来寻，京都最近接纳了一群外来的流民，我们换了衣服混进去。但那些流民无家无亲，难保作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换上会更安全一些。”
“好。”
云锦似懂非懂，也脱了外袍换上。小石头看了她一眼，却愣了：“你……”
“怎么了？”
云锦看了看自己，脱了鹅黄外罩，里面还有胸衣，并未觉察不对，小石头却扭过头去。
她将衣袍套上，小石头也在前引着向远去跑去：“走。”
·
身后有人穷追不舍，云锦想大喊救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不停的跑，不停地跑。
突然，脚下一崴，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人追上，泪涌不止，面前却出现了一张模糊面容，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她哭噎出声：“江郎……”
甫一出声，她猛地清明过来。
是梦。
不，是梦也不是。
眼前的确有一张模糊的脸，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她。
云锦刹那彻底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瞳：“谁？”
她支起身子，向后退，背部抵上了墙。
四下一看，竟是在一间破屋子里。
记忆溯洄，她想起来了，昨日从花楼逃出来，跟着小石头随便找了间破屋子打算熬过一夜。
眼前之人并非是小石头，再一看对方衣着样貌脏乱不堪，她方恍然大悟，是个流民。
“你是谁？”云锦惊惧不定：“你要做什么？”
男子嘿嘿一笑，搓着双手靠近：“做什么？等会你就知道了。”
心知不好。
她立即起身，想要逃走，却被抓住了手臂：“放开我，放开我……”
慌乱之中，另一只手摸到了一块碎石，抬手向着凑近的脑袋砸了过去。
男子吃痛松了手，摸了摸额头：“臭娘们，敢砸我，爷爷看上你是你福气，竟不识抬举，看我不扒你一身皮，教你尝尝爷爷的厉害。”
云锦起身就跑，岂料那男子未被砸晕，反而大跨几步，追上了她，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破房内没有旁人，连小石头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只能拼命挣扎，大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男子将头埋进颈间，喷洒的湿热，令她顿时慌乱起来，大哭着捶打对方：“别碰我别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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