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的玉兰花开得正盛。
林寻站在高二（2）班的队伍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东西——是枚用银杏叶脉络做的书签，比寒假送她的那枚梧桐叶书签更精致些。
叶脉间用细银线勾了个小小的“寻”字，是他整个寒假在台灯下磨了又磨的成果。
风从东边吹过来，带着玉兰花的甜香，卷着前桌女生的碎发扫过他的手背。
队伍里的窃窃私语像涨潮的水，漫过整齐的队列：有人在说寒假追的剧，有人在猜新学期的座位表，还有人盯着主席台上的红绸布，讨论今年的优秀学生代表会是谁。
“肯定是林寻啊，”后桌的男生撞了撞林寻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笃定。
“你看他上学期期末那成绩，甩开第二名快三十分，跟开了挂似的。”
林寻没回头，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队伍前排。
温时念就站在那里，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校服，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发尾在风里轻轻晃。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绒毛都染成了金色，她正微微偏着头，听旁边的女生说话，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像春风拂过湖面时的涟漪。
寒假最后那次在草莓大棚，她低头说“我也在看你呀”的声音还像在耳边。
当时他没敢接话，只觉得大棚里的草莓香都钻进了心里，甜得发晕。
整个春节假期，他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也是”折进了三十颗星星里，现在玻璃罐就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喂，想什么呢？”后桌又推了他一把，“校长都上台了。”
林寻回过神，看见校长正扯下红绸布，露出“新学期开学典礼”几个烫金大字。扩音器发出“滋啦”的电流声，惊飞了玉兰树上的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校长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惯常的威严：“新的学期，是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高二的同学们要……”
讲话内容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无非是“珍惜时间”“备战高考”之类的话。
林寻的目光又忍不住飘向前排，温时念站得笔直，双手贴在裤缝边，像株挺拔的青竹。
她听得很认真，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和她做物理题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寒假在图书馆，她趴在桌上看《电磁学进阶指南》，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的书页上，把“洛伦兹力”四个字照得发亮。
当时他假装看题，余光里全是她捏着笔的手指，蓝黑墨水在指尖晕开小小的圈，像朵没开的花。
“……下面，请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校长的声音把林寻拽回现实。
看见教导主任朝队伍前排招手，他应声走出队列，手里捏着张折叠的发言稿。
他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蓝白校服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只振翅的鸽子。
队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
她假装整理衣领，目光却紧紧跟着林寻的背影，看他走上主席台的台阶，看他转身面对全校师生，看他把发言稿展开在讲台上——那支笔，还是寒假在自习室滚到她手边的那支，笔帽上的小熊贴纸已经有点磨边了。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比平时清亮些。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几缕。
“告别寒假的轻松，我们回到熟悉的校园。站在高二下学期的起点，我想起……”
温时念听得格外认真。
他说到寒假在老街看到的糖画摊，说老爷爷做的兔子糖画让她想起“坚持”；说到草莓大棚里藏在叶子下的草莓，说“所有的收获都需要耐心等待”。
这些话他都跟她说过，现在从主席台上讲出来，带着点陌生的郑重，却又让她觉得亲近——好像这些属于他们的秘密，被悄悄藏进了公开的发言里。
“……物理课上，老师说‘力是相互的’。其实成长也是如此，我们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会变成推我们向前的力。”
他抬眼看向操场，目光好像漫不经心地扫过（3）班的队伍，温时念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愿我们都能像春天的玉兰，积蓄力量，然后在盛夏绽放。谢谢大家。”
掌声像潮水般涌起来。
林寻鞠了一躬，转身走下主席台，经过（3）班队伍时，他的目光和温时念撞了个正着。
她的脸颊泛着点红晕，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嘴角飞快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林寻快步走回位置上。
林寻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紧了那枚银杏书签，金属线硌着掌心，却不觉得疼。
升旗仪式开始时，国歌的前奏刚响起，林寻就听见前排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踮起脚尖看，发现温时念正弯腰捡什么东西，发尾垂下来，扫过膝盖上的校服裤。
等她直起身时，手里捏着支钢笔，笔身是深蓝色的，笔帽上刻着“好好学习”四个字——是他的笔。
大概是刚才转身时从口袋里滑出去的。
林寻刚想上前，就看见温时念把钢笔插进自己的笔袋，然后悄悄朝他这边偏了偏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下课还你。
她的嘴唇动得很轻，像两片蝴蝶翅膀，可林寻却看得清清楚楚。
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的阴影里好像藏着笑，他忽然觉得站了半个多小时的腿不酸了，连扩音器里的国歌都变得格外好听。
典礼的最后一项是颁发上学期的奖学金。
林寻又被请上主席台，教导主任把烫金的奖状和红色的信封递给他，闪光灯“咔嚓”一声，定格下他捧着奖状的样子。
温时念站在人群里，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忽然觉得比自己拿奖还开心——就像寒假他解出物理题时，她心里那股莫名的骄傲。
散场时队伍像被拆开的线团，学生们涌向教学楼。
林寻被人流推着往前走，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排那个蓝白色的背影。
温时念正和同桌讨论着什么，手里的奖状被风吹得轻轻响，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寻！”
他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刚停下脚步，温时念就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手里捏着那支深蓝色的钢笔。
“你的笔，”她把笔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片温热的羽毛。
“刚才掉在地上，笔尖没摔坏。”
“谢了。”林寻接过笔，手指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想起口袋里的书签，心跳忽然加速，“对了，我有东西……”
“温时念！这边！”她的同桌在不远处招手，手里晃着本物理练习册。
“老师说这道题要讲，你快来看看！”
温时念回头应了声，又转过来看着林寻，眼睛里带着点歉意：“我先过去了，等下课间找你？”
“好。”林寻点头，看着她转身跑向教学楼，蓝白校服的裙摆扬起小小的弧度。
口袋里的银杏书签好像在发烫，他摸了摸，金属线勾勒的“寻”字硌着手心，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第一节课前的课间，走廊里挤满了人。
林寻靠在栏杆上，看着（3）班的门，手里转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钢笔。
玉兰花香从楼下飘上来，混着初春的风，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林寻！”
温时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看见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折好的星星，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个给你，”她把罐子递过来，脸颊泛着点红。
“寒假答应教你折四角星的，一直没机会。这里面有教程，你……看看就会了。”
玻璃罐的盖子上系着根浅粉色的丝带，和她发尾的颜色很像。
林寻接过罐子，指尖碰到她的手指，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却又同时笑了。
“对了，”温时念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这个也给你。”
是颗用糖纸折的星星，透明的糖纸里能看见橘色的糖块，是他寒假常给她的那种橘子糖。
“昨天折的，”她的声音很轻，“你说过……低血糖的时候可以吃。”
林寻捏着那颗糖纸星星，糖块的棱角硌着掌心，却甜得心里发暖。
他终于想起口袋里的银杏书签，慌忙掏出来递过去：“这个给你，寒假做的，比上次那个……好看点。”
书签躺在他的掌心，银杏叶的脉络清晰可见，细银线勾的“寻”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温时念的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指尖拂过叶脉的纹路，像在触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很好看，”她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比梧桐叶的更像小扇子。”
上课铃响了，走廊里的人瞬间散去。温时念把书签放进笔记本，又对着他挥了挥手，转身跑进教室。
林寻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装着星星的玻璃罐，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罐子上的丝带染成了金色。
他低头看了看，罐子里的星星五颜六色的，像是把整个春天都装了进来。
风从操场吹过来，带着玉兰花的甜香，还有远处传来的物理老师的讲课声——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公式定理，忽然变得没那么难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春天，会有个人和他一起，把那些绕来绕去的磁感线，走成通向夏天的路。
就像那枚银杏书签上的名字，和玻璃罐里的星星，都藏着同一句话：
这个学期，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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