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扑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温时念踩着满地的画纸碎屑,把第七张草图钉在画板上。
铅笔勾勒的舞台背景里,深紫色的暮色漫过铸铁长椅,长椅旁开满银白的铃兰,花瓣上用留白技巧留出细碎的光斑——那是十年前公园长椅旁,月光淌过少年袖口的模样。
“还是不对。”她咬着铅笔头,橡皮在纸面蹭出灰濛濛的痕。
舞台背景需要配合芭蕾舞剧《铃兰之约》,既要有油画的厚重感,又得在聚光灯下显出透明的轻盈,就像林寻腕间那串银铃兰,冷硬的金属里藏着柔软的光。
画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室外的凉意。
温时念回头时,铅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歪斜的线——林寻站在逆光里,校服外套搭在臂弯,手里拎着个工具箱,金属搭扣碰撞发出轻响。
“顾老师说舞台机械装置需要和背景板配合,”他抬手关上门,风卷着他的话音落在画纸上。
“让我来看看尺寸。”
温时念的指尖下意识攥紧铅笔,指腹蹭到刚画的铃兰花瓣。
上次在图书馆讨论物理题时,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把她的思路搅成一团乱麻。
“尺寸在画板右侧贴着。”她低头假装修改线条,余光却看见他走到画板前。
他的影子投在草图上,把那片深紫色的暮色压暗了几分,手腕上的银铃兰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纸面投下细碎的光。
“背景板要承重?”林寻的指尖点在草图左下角,那里画着丛半开的铃兰。
“这里要预留三十公分的空隙,机械臂才能伸出来。”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蹭过纸面时留下极淡的印子,像蝴蝶停落又飞走。
温时念忽然想起寒假在草莓地,他帮她摘草莓时,指尖捏着蒂头的样子也是这样轻,生怕碰坏了那些饱满的红。
“可是这里留白的话,”她咬着唇反驳,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里的粉尘,“铃兰丛就不完整了。”
林寻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掏出卷尺。
钢卷尺被拉开时发出“哗啦”声,他弯腰测量画板高度,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睫毛。
温时念看见他脖颈处的皮肤很白,锁骨凹陷处藏着点阴影,像雪地里未化的光。
“从地面到三米二的位置,”他报出数字时,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带着薄荷糖的清冽。
“可以把铃兰丛画成斜向上生长,既不影响机械臂,又像在往光里攀。”
温时念的脸颊骤然发烫,慌忙退开半步,后腰撞到画架,颜料管“骨碌碌”滚下来,在地上洇出片蓝紫色的渍——和她画里的暮色一个颜色。
“对不起。”她蹲下去捡颜料,手指却先一步碰到冰凉的金属管。
林寻的手比她快半秒,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静电打了下,猛地缩回手。
颜料管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他的帆布鞋边。
他弯腰拾起,管身还沾着她刚才蹭的铅笔灰。
“钴蓝?”他念出颜料管上的字,忽然笑了笑,“和你画的暮色很配。”
这是温时念第一次见他笑。
不是平时礼貌性的抿嘴,而是嘴角真的弯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
她忽然想起苏晓晓说过,林寻解出物理难题时会这样笑,眼里藏着光。
“你怎么懂这个?”她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是理科生,怎么会知道颜料的名字。
林寻把颜料管递给她,指尖在管身上轻轻转了圈:“我妈以前画过油画,她的调色盘里总躺着这管钴蓝。”他的声音低了些,像落进深潭的石子。
“她说这是‘藏着星光的颜色’。”
温时念的心脏轻轻颤了下。
她想起母亲相册里那**曼阿姨的照片,穿蓝裙子站在铃兰花丛中,左耳后朱砂痣像颗红豆。
原来有些喜好,真的会像银铃的余响,在时光里绕了又绕。
“舞台机械要做什么效果?”她赶紧转移话题,假装调试画笔,笔尖在调色盘里搅出蓝紫交融的漩涡。
“最后一幕,女主角要从铃兰丛里升起,”林寻打开工具箱,里面的齿轮和螺丝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需要背景板配合旋转,形成时空交错的错觉。”他拿出张设计图,上面的机械结构画得精准,却在角落用铅笔描了朵小小的铃兰。
温时念盯着那朵铃兰,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像个藏满秘密的盒子。
他能解最难的物理题,能设计复杂的机械装置,却会在图纸角落画铃兰,会记得母亲调色盘里的颜料。
“我帮你扶着尺子?”她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林寻抬眼看她时,阳光刚好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好。”
两人并肩站在画板前,卷尺在他们之间拉成条直线。
温时念的指尖按着尺端,能感觉到他握着另一端的手在微微用力,校服袖口滑下去些,露出那串银铃兰——花瓣边缘的磨损处,还留着她当年磕出的小缺口。
“这里,”他的手指落在草图的长椅处,“机械臂的支点要藏在雕花后面,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
“就像十年前藏在阴影里的光。”
温时念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
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映着画板上的铃兰,还映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暮色里悄悄亮起的星。
画室的挂钟突然敲响,惊得两人同时后退。
卷尺“啪”地弹回,在空气中留下短暂的颤音。
“我该回去了。”林寻合上工具箱,金属声里带着点仓促。
“嗯。”温时念低头整理画具,听见他拉开门时,银铃兰发出极轻的“叮”声。
门关上的瞬间,她抬手摸向自己的手腕——红绳银铃不知何时缠上了根铅笔屑,像系住了片小小的云。
窗外的玉兰花瓣还在落,温时念望着草图上那片被修改过的铃兰丛,忽然觉得那些向上生长的线条里,藏着比暮色更温柔的光。
第二天傍晚,温时念在画室加班调色时,后门又被推开。
这次林寻没带工具箱,手里捧着个搪瓷碗,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是赤豆元宵,圆滚滚的汤圆在琥珀色的汤里浮着,像浸在蜜里的星子。
“我妈煮多了。”他把碗放在画架旁的旧桌上,碗底和桌面碰撞发出闷响,“说吃甜的能提神。”
温时念看着碗里飘着的桂花,忽然想起寒假在老街,他买给她的橘子汽水。
原来他总用这样笨拙的方式,递来恰到好处的温暖。
“机械装置调试好了?”她舀起颗汤圆,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嗯,”林寻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被烫得吐舌头的样子,眼底的光软得像融化的糖。
“但背景板旋转时,铃兰的光影会变形。”
温时念的勺子顿在半空。
她知道这个问题——油画的色彩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会呈现不同效果,旋转时很可能破坏整体的和谐。
“我有办法。”她突然放下碗,在画具箱里翻出罐银色颜料。
“用荧光银在花瓣边缘勾线,聚光灯照过来时,旋转的光影会像流动的星河。”
林寻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就像……你手链上的银铃?”
“嗯!”温时念用力点头,指尖沾着的银色颜料蹭到脸颊。
“旋转时银线会反光,看起来像铃兰在发光。”
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动作自然地替她擦掉脸上的颜料。
指尖的温度透过棉布传来,烫得她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忘了。
“别动。”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指腹轻轻擦过她的颧骨,像抚摸易碎的瓷器。
画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玉兰花瓣落地的轻响。
温时念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赤豆元宵的甜,在空气里酿成黏稠的蜜。
手帕拿开时,她看见他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和十年前那个深秋傍晚,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少年一模一样。
“谢、谢谢。”她低下头,假装搅拌碗里的元宵,勺子却几次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
林寻没说话,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小的金属零件——是片用银线弯成的铃兰花瓣,边缘打磨得光滑,花心处嵌着颗米粒大的荧光石。
“给你的,”他放在她手边,银线反射的光落在她手背上。
“画累了可以看看,会发光。”
温时念捏起那片银铃兰,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荧光石在画室的阴影里闪着微弱的光,像颗藏在掌心里的星。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光,从来不怕藏在阴影里。”
那天晚上,温时念在画室待到很晚。
月光透过玻璃窗,在画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蘸着银色颜料,在铃兰花瓣的边缘细细勾勒,每一笔都像在描摹某个藏在心底的名字。
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更盛了,香气漫进画室,和颜料的气息缠在一起。
她偶尔抬头,会看见那片银铃兰在画架上闪着微光,像有人在暗处,默默为她留了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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