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联赛的报名截止那天，班主任把温时念叫到办公室。
阳光斜斜地切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拼出明暗交错的格子，像道没解完的概率题。
办公桌左侧摞着两摞作业本，最顶上露出的错题本边角都磨得发卷，米白色封皮上，她写的“温时念”三个字旁边，是林寻那略显潦草的签名，两个名字挨得极近，像是被反复翻阅时蹭到了一起。
班主任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翻开她的错题本。
第37页那道磁场叠加题旁，她画的小太阳被红笔圈了圈，笔尖停在太阳的光芒上：“这小太阳画得挺精神。”
温时念攥着校服衣角，布料被捏出褶皱。
办公室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风里飘着淡淡的墨水味，她喉结动了动：“是……解出来的时候太高兴了。”
“我知道你们在准备联赛。”班主任把本子合上，封面“高三（3）班”的印章被磨得有些模糊。
“但上周化学小测，你掉了三名。林寻物理是进步了，数学却错了两道基础选择题——我记得他以前从不犯这种错。”
窗外的蝉鸣忽然炸响，一阵盖过一阵。
温时念盯着桌角的笔筒，里面插着支林寻送的自动铅笔，笔杆上印着薛定谔方程。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自习，林寻的数学卷子摊在桌上，最后两道选择题的选项旁，他用铅笔打了个犹豫的问号。
她当时凑过去敲他的卷子：“注意定义域，x不能取负数。”
他抬头冲她笑，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知道了，温老师。”结果今天才知道，他还是选错了——大概又是熬到后半夜刷物理题了。
“你们俩的错题本我都看过了。”班主任从抽屉里抽出两张卷子，纸页边缘还带着印刷厂的毛边。
“去年的联赛真题，拿去做。下周公测能稳住名次，我就不干涉你们一起复习。”
温时念接过卷子，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油墨，有点发潮。
走出办公室时，林寻正靠在走廊栏杆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手里转着个红苹果。
他今天穿了件白T恤，领口洗得有些松，看见她出来，立刻直起身子，苹果转得更快了：“老班说啥了？是不是训你了？”
她把卷子递过去，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
他的头发刚洗过，带着点薄荷洗发水的味道，她轻声说：“她说要给我们布置‘特殊作业’。”
林寻愣了两秒，随即笑起来，肩膀轻轻晃了晃。
苹果没抓稳，“咚”地掉在地上，滚到楼梯口。
他弯腰去捡时，T恤后背洇出的汗渍看得更清楚了，像片浅浅的云——最近为了帮她补化学，他每天中午都泡在实验室，陪她做有机合成题的模拟实验，昨天甚至把实验服都蹭上了高锰酸钾的紫斑。
“捡回来洗洗还能吃。”他把苹果塞进裤兜，指尖在她发梢碰了碰。
“走，晚自习给你讲化学推断题。”
晚自习的教室格外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温时念对着苯环的取代反应发呆，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六元环。
林寻忽然把一张纸条推过来，上面用蓝笔写着：“用待定系数法试试，把苯环当取代基，先算侧链的不饱和度。”
纸条背面画着两个简笔画小人，一个扎着马尾举着化学书，一个抓着物理题，中间画着颗星星，星星的角上还标着“α=30°”。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前排的陈默回头看了眼，看见纸条上的画，挑了挑眉又转了回去。
最近班里的流言好像少了些，上周三物理小组讨论，他们提出的磁场叠加模型被老师写在黑板上当范例时，后排几个总爱起哄的男生都瞪圆了眼睛。
张琪还凑过来问：“温时念，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解题秘籍啊？”
“对了，”林寻忽然压低声音，笔尖在草稿纸右下角画坐标系，横轴标着“时间”，纵轴标着“亮度”，像幅变星观测图。
“周六晚上有空吗？我发现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温时念的笔尖顿了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个小圈。
她瞥了眼桌角的联赛辅导书，书页夹着的便签上记满了没弄懂的知识点：“可是模拟卷还没做完……”
“就去一小时。”他转着笔，眼睛在台灯下亮晶晶的，像揉了碎星子。
“山顶能看见银河，比实验室里光谱仪显示的星图清楚多了。你不是总说，想亲眼看看猎户座的星云吗？”
周六傍晚，林寻骑着自行车来接她。车筐里放着个银色望远镜，镜筒上还贴着张黄色便利贴，写着“口径80mm”。
旁边的保温袋鼓鼓囊囊的，她猜里面是热可可和三明治——上次在图书馆复习，她随口说饿了，他第二天就带了全麦三明治，说“吃这个不犯困”。
温时念抱着联赛辅导书坐在后座，手指轻轻抓住他T恤的下摆。
自行车穿过老城区的菜市场时，卖橘子糖的老奶奶正往玻璃罐里添糖，看见他们，露出没牙的牙床笑：“小寻又带同学出来呀？”
“奶奶好！”林寻刹住车，声音脆生生的。
老奶奶往温时念手里塞了把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糖甜，给你们加加油。”
自行车重新动起来时，林寻的声音被风送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上次来买糖，奶奶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温时念把糖攥在手心，糖纸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痒。
她小声问：“那你怎么说？”
“我说……是一起考联赛的战友。”他蹬车的力道重了些。
“奶奶说‘战友好啊，能一起扛枪的才是真感情’。”
穿过狭窄的巷弄时，墙头上的爬山虎擦过温时念的胳膊，凉丝丝的。
她看见自行车把上挂着串银杏叶书签，叶子是上周落的，边缘还带着点深黄，叶柄处缠着细麻绳，绳结上沾着点透明胶水——准是他自己做的。
上次她在图书馆说“书签丢了”，他当时没说话，原来记着呢。
山脚下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林寻锁车时，温时念想去拿自己的书包，却被他按住手：“我来背，你那本物理真题集沉得像块砖。”
他把两个书包都甩到肩上，背带勒得白T恤微微发紧，却依旧脚步轻快，像只敏捷的小鹿。
路过半山腰的凉亭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他忽然停下：“要不先解道题？”
温时念笑着点头。
两人把模拟卷摊在凉亭的石桌上，风卷着草叶落在卷子上，那道关于天体磁场的附加题旁，她之前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这里应该用高斯定理。”林寻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磁感线，线条流畅得像用圆规画的。
“把行星看作均匀带电球体，忽略自转的话……”
“不能忽略自转！”温时念揪了片三叶草，叶片在指尖转着。
“地球的磁场就是自转产生的环形电流导致的，地磁北极其实是地理南极，对吧？”
他抬头看她，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那我们算两种情况？”
山风卷着他们的争论飘向远方，惊起几只栖息在松树上的飞鸟。
等终于解出那道题时，月亮已经爬上东边的山头，把山路照得像条撒了银粉的带子。
山顶的平台是块平整的大石头，林寻蹲下来支望远镜，镜筒对准猎户座的方向。
温时念凑过去看，银河清晰地铺在夜空里，星星密得像谁把碎钻撒在了黑丝绒上，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连成条直线，旁边的星云泛着淡淡的粉色。
“好看吗？”林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点点头，忽然看见他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
借着月光看清是个玻璃罐，比上次送她的那个大些，里面装满了折好的星星，红的、黄的、蓝的，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这周折的。”他把罐子递给她，指尖在月光下泛着白，像蒙了层薄霜。
“每个星星里都写了句‘加油’，还有道你总错的化学题。”
温时念拆开一颗金色的星星，纸条上是道有机推断题，结构简式画得工工整整。
最后一行用铅笔写着：“等联赛结束，我想带你去看真正的粒子对撞机，听说那里的粒子轨迹，像极了流星。”
她忽然想起物理书上的那句话，用荧光笔标着重点：“两个带同种电荷的粒子会相互排斥，但当它们的运动轨迹形成闭合磁场时，会永远围绕彼此旋转。”
林寻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带着点爬山时的汗湿。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望着银河，听着风穿过山谷的声音。
远处的城市灯火在山脚下铺开，像打翻了的星子，而头顶的星空却比任何灯火都明亮，连牛郎星和织女星都看得清清楚楚。
下山时，林寻在半山腰的石头缝里发现只小鸟，灰扑扑的，翅膀耷拉着，眼睛闭得紧紧的，嘴角还沾着点血。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羽毛：“好像是翅膀骨折了。”
温时念从书包里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擦去小鸟羽毛上的血迹。
纸巾是柠檬味的，她总在书包里备着，上次林寻擦黑板被粉笔灰呛到，她递过去一张，他还笑说“比他的草稿纸香”。
“明天带它去动物医院。”林寻把小鸟放进空的星星罐里，罐底铺了层软纸巾。
“等它好了，就让它飞回天上，说不定还能看见我们呢。”
月光透过玻璃罐，把小鸟照得像块暖玉。
温时念看着罐子里的小鸟，忽然觉得，他们就像这只小家伙，会遇到受伤的风雨，会被流言的石子砸中，但只要并肩站着，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空——就像物理题里的双星系统，彼此的引力是束缚，也是支撑。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温时念坐在书桌前写日记，台灯的光晕落在本子上，她最后画了个坐标系，横轴是日期，从三月画到七月，纵轴是分数，她的化学折线和他的数学折线在最近的点上交汇。
旁边写着：“最好的轨迹，是和你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窗外的月光爬进窗，把字迹镀上一层银辉。
她摸出枕头下的玻璃罐，里面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像装了整个宇宙的祝福。
第二天的周测成绩出来时，化学老师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第一句话就是：“温时念，化学还是第一，选择题全对，进步很大。”
温时念的心轻轻落下来。
物理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来，手里拿着张表格：“温时念的联赛报名表，我已经交上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这孩子最近的状态很好，希望她能拿回好成绩，给咱们班争光。”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张琪忽然站起来，扯着嗓子喊了声“加油”，前排的陈默跟着鼓掌，很快，更多人加入进来，掌声越来越响。
她忽然明白，那些曾让她辗转难眠的流言，早已在一次次并肩解题的夜晚，被星光和公式悄悄融化。
就像物理题里的摩擦力，看似阻碍运动，实则是让彼此站得更稳的支撑——只要方向一致，就能一起往前走。
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的错题本写得越来越厚，玻璃罐里的星星也越来越满。
温时念的错题本上，林寻画的粒子轨迹越来越多，有时还会在旁边写“这道题像你，看着难，其实很简单”。
林寻的本子里，她标注的化学方程式旁，总缠着几个小太阳，写着“这里要注意反应条件，别像上次一样漏看加热符号”。
那些字迹和符号，像在共同绘制一张通往星空的地图。
而那张地图的终点，是两个紧紧依偎的名字，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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