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热浪，卷过操场边的梧桐树叶，簌簌落下几片被晒得发脆的叶子。
礼堂门口的电子屏亮着红色的宋体字：“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考点”，下面滚动着考场规则，字里行间都透着严肃。
林寻攥着准考证的手指微微出汗，塑料卡片边缘被捏得有些发软，他抬头望了眼礼堂的圆顶，白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疼。
“寻哥，到点了，进去吧。”江野拍了拍他的后背，手里还捏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放轻松，就当平时刷题了。”
林寻点点头，转身时恰好撞见从对面教学楼跑过来的温时念。
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手里紧紧攥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露出半截黑色水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层薄薄的蝉翼。
“你也刚到？”她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嗯，刚跟江野聊了两句。”林寻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抽了两张递过去。
“擦擦汗，里面有空调，别中暑了。”
温时念接过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夏阳烫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
她低头擦汗时，林寻看见她文件袋上别着的银杏书签——还是去年散学典礼时他送的那枚，金属叶片被磨得发亮，边缘却依旧完整。
“进去吧，”她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朝他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加油！”
“你也是。”
走进礼堂时，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的燥热。
考生们大多已经坐在位置上，翻着考前最后一页笔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格外清晰。
林寻找到自己的座位，刚放下笔袋，就看见斜前方靠窗的位置，温时念正踮着脚尖调整座椅。
阳光穿过她身后的玻璃窗，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绒毛都染上了细碎的金光，像落在肩头的星子。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隔着几排座位朝他眨了眨眼，又比了个“OK”的手势，嘴角弯起的梨涡里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
林寻忽然觉得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他低头打开笔袋，看见里面躺着支浅蓝色的笔——是上次温时念说“蓝色能让人冷静”，特意买给他的。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试卷发下来时，林寻深吸了一口气，油墨的清香混着冷气钻进鼻腔。
他先扫了眼卷面，第一题是磁场方向判断，配图是个绕着线圈的通电螺线管，旁边画着小磁针。
指尖捏着的笔顿了顿，忽然想起上周晚自习，温时念趴在桌上对着类似的题发愁，手指在草稿纸上画来画去：“左手定则总搞混，每次都把磁感线方向弄反。”
“你看，”他当时拿起她的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
“四指指向电流方向，磁感线穿过掌心，大拇指就是受力方向，把左手当接收器记住，就不会错了。”
她的指尖猛地缩回，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还是认真地把“左手当接收器”七个字写在错题本封面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左手简笔画。
此刻看着试卷上的图，林寻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笔尖落在答题卡上时，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后面的大题确实难，最后一道电磁复合场题光题干就占了半页纸，配图里的粒子运动轨迹像条扭曲的蛇。
林寻咬着笔帽思考时，余光瞥见斜前方的温时念正蹙着眉，右手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着辅助线——是他教她的几何法，用圆规确定轨迹半径，再用三角函数求偏转角度。
他忽然想起某个飘着细雨的傍晚，自习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对着类似的题掉眼泪：“这个轨迹怎么也算不对，感觉自己像个笨蛋。”
“不是笨，是方法没找对。”他拿过她的草稿本，擦掉那些杂乱的公式。
“你看，粒子在复合场里的运动可以分解成匀速直线和匀速圆周，把这两个运动拆开来看……”
雨声敲打着窗户，台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的呼吸声轻轻落在他的手臂上，像羽毛在搔痒。
最后算出答案时，她忽然抬头冲他笑，眼里的光比台灯还亮：“林寻，你太厉害了！”
此刻看着她笔下渐渐清晰的轨迹图，林寻的心忽然变得很踏实。
他低下头，在草稿纸上画出受力分析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傍晚的雨声，和她带着笑意的惊叹。
两个小时的考试像被夏日的风缩短了，收卷铃声响起时，林寻正好在答题卡上填完最后一个数字。
他放下笔，看见温时念正小心翼翼地把试卷叠好，手指在卷面边缘轻轻摩挲，像在跟一道刚认识的难题告别。
走出考场时，阳光突然涌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寻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礼堂门口的梧桐树下，温时念正踮着脚尖朝里望，手里捏着两瓶橘子汽水，玻璃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瓶壁滑下来，在她手背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考得怎么样？”她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把其中一瓶汽水递过来，指尖的凉意顺着瓶身传过来，很舒服。
林寻拧开瓶盖时，“啵”的一声轻响，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溅在他手背上。
“还行，”他喝了一大口，橘子的酸甜味混着气泡在舌尖炸开，像把夏天的清爽都含在了嘴里。
“最后一道题用了你的‘左手接收器’，应该没问题。”
“我也是！”温时念笑得眉眼弯弯，吸管在汽水里戳出小小的漩涡。
“用了你教的几何法，省了好多时间，最后还检查出个计算错误呢。”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梧桐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叶脉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碎金。
蝉鸣从树顶泼下来，一声叠着一声，像被拉得很长的丝线，缠绕着整个夏天的热意。
他们没有再多说考试的事，脚步慢悠悠的，像在丈量这最后一段高二的时光。
“暑假想去哪里玩？”温时念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石子滚了几圈，撞在梧桐树根上停住了。
“我妈说如果竞赛能获奖，就带我去海边。”
“海边挺好的，”林寻想起去年在相册里看到的海，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
“可以赶海，还能看日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妈说她同事有套海边的民宿，暑假可以借我们住。”
“真的吗？”温时念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吸管在嘴里咬出浅浅的牙印，“那我们可以带物理题去海边刷吗？”
林寻被她逗笑了：“暑假就该放松，题可以开学再刷。”
“不行不行，”她摇着头，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晃，“高三要提前复习的，听说我们班新换的班主任是个‘卷王’，暑假作业能堆成山。”
说话间走到了操场边的看台，栏杆上还缠着去年运动会留下的彩带，被晒得褪了色。
温时念拉着他在台阶上坐下，汽水在手里慢慢变温，瓶身的水珠洇湿了裙摆，留下小小的深色痕迹。
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拍球声，几个男生光着膀子在打球，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像蜿蜒的小溪。
“其实……”温时念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管这次能不能获奖，我都觉得很开心。”
林寻转过头，看见她望着远处的篮球场，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把绒毛照得清清楚楚。“因为刷了很多题，懂了很多以前不懂的知识？”
“不止是这个，”她转过头来，眼睛里映着天空的蓝，“因为是和你一起刷题的。”
蝉鸣突然变得很响，热风卷着梧桐叶的气息扑过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林寻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远处江野的喊声打断了：“寻哥！念姐！食堂开饭了，去晚了就只剩青菜了！”
温时念“呀”了一声，赶紧站起来，裙摆上的水痕已经干了，留下浅浅的印子。
“快走吧，去晚了真没菜了。”她跑下台阶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他笑，“等成绩出来了，我们去吃冰淇淋庆祝好不好？”
“好。”
成绩公布那天，林寻正在家里帮妈妈整理书架。
顶层的旧书积了层薄灰，他踩着凳子伸手去够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惊得书架上的绿萝抖落了片叶子。
他跳下凳子，掏出手机时差点没拿稳——是温时念发来的微信，带着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表情包，后面跟着一串感叹号：【我们都获奖了！我是二等奖，你是一等奖！刚刚查的官网，绝对没错！】
林寻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才慢慢打字：【真的？我还没查。】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妈妈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看见他对着手机发呆，笑着敲了敲他的背：“发什么愣呢？是不是竞赛出成绩了？我刚看你周阿姨发朋友圈，说她儿子拿了三等奖。”
林寻打开竞赛官网，输入准考证号时，手指微微发颤。页面跳转的瞬间，他看见“一等奖”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着光，下面是他的名字和学校。
阳光从纱窗钻进来，落在屏幕上，把那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温时念发来张截图，是她的成绩页面，红色的“二等奖”旁边，她用红色马克笔圈了个爱心。【快去告诉沈阿姨！她肯定要给你做好吃的！】
林寻笑着回复：【晚上去吃冰淇淋庆祝吧？就去上次那家，有草莓新地的。】
【好啊！我要加双份草莓酱！】
傍晚的风带着点热意，吹得巷口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林寻提前十分钟到了冷饮店，选了靠窗的位置，桌上的玻璃杯里插着片柠檬，冰块在水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子汽水的颜色，忽然想起半年前的散学典礼，温时念也是站在这样的夕阳里，校服领口的银杏胸针闪着光，递给她一瓶温热的牛奶。
“抱歉来晚了！”温时念推门进来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她手里拿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星星，五颜六色的，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刚去文具店买星星纸，耽误了点时间。”
她在对面坐下，店员端来两份草莓新地，粉色的奶油上淋着鲜红的草莓酱，旁边插着把小小的塑料伞。
温时念用小勺舀了一口，奶油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了果酱的小松鼠。
“你领奖的时候要穿什么衣服？”她忽然问，小勺在冰淇淋杯里转着圈，“听说颁奖礼要穿正装，你有西装吗？”
“我妈说去租一套，”林寻看着她嘴角的奶油，递过纸巾，“你呢？穿裙子？”
“嗯，我妈给我买了条白色的连衣裙，”她擦着嘴角，眼睛亮晶晶的，“她说像铃兰花。”
冰淇淋慢慢融化，草莓酱顺着杯壁流下来，像条小小的红色溪流。
温时念忽然放下勺子，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声音轻得像叹息：“林寻，高二结束了。”
“嗯，”林寻点头，目光落在她放在桌上的玻璃罐上，星星的边角在灯光下泛着光，“马上要高三了。”
“那我们……”温时念的声音低了些，手指在冰淇淋杯沿上轻轻划着圈，指甲修剪得圆圆的，透着健康的粉色，“还要一起刷题吗？”
林寻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用牛皮纸包着，递过去时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颤。
“不止要一起刷题，”他看着她拆开纸包，眼里的期待像蓄满了星光，“还要一起考同一所大学，一起看遍所有季节的风景。”
牛皮纸里包着枚书签，是用枫叶的脉络做的，浅褐色的网状纹理清晰可见，边缘用细细的金属线勾勒出一片完整的枫叶形状，叶心处嵌着个小巧的“念”字，银闪闪的，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上周去后山捡的枫叶，”他看着她指尖拂过脉络的纹路，耳尖微微发烫。
“用氢氧化钠泡了三天，才把叶肉去掉，金属字是找银匠铺打的……”
话没说完，就被温时念递过来的玻璃罐打断了。
“这个给你，”她的眼眶有点红，睫毛上沾着点水汽。 “里面有一百颗星星，每颗都写了‘加油’，还有……还有一些别的话。”
林寻接过玻璃罐，沉甸甸的，晃了晃，听见星星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把整个夏天的星光都装在了里面。
他想起某个晚自习，她趴在桌上偷偷折星星，被他撞见时慌忙把纸塞回口袋，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原来那些被她藏起来的时光，都变成了星星里的秘密。
“等高三结束，”林寻把书签放进她的掌心，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得像在解题，“我们就去海边，把这些星星撒进海里，好不好？”
温时念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枫叶书签上，顺着脉络的纹路漫开，像滴落在心尖的雨。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刚才吃的草莓新地：“还要带物理题去吗？”
“不带了，”林寻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觉得这个夏天的风都带着甜味，“只带你。”
窗外的蝉鸣依旧响亮，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像融化的草莓冰淇淋。
冷饮店的风铃偶尔响一声，混着冰块碰撞的轻响，像首轻快的歌。
林寻看着温时念指尖转动的枫叶书签，忽然觉得，高二结束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那些一起刷过的题，一起看过的晚霞，一起藏在心里的秘密，都会成为这个夏天最珍贵的燃料，陪着他们穿过高三的题海，走向更远的未来。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融化的冰淇淋，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像这个永远值得被记住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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