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雪已经没到脚踝。
温时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忽然被脚下的冰滑得踉跄了一下,林寻伸手扶住她时,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撞在一起,像两朵并蒂的花。
她的手按在他的胳膊上,能感觉到校服底下毛衣的纹路,还有他胳膊肌肉的温度,暖得像春天的阳光。
"小心点。"他从口袋里掏出双毛线手套,是灰色的,指头上还留着点毛线头,显然是刚织好的。
"我妈昨天织到半夜,说雪天戴棉手套不保暖,毛线的更贴身。"
温时念接过手套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烫得像揣了个小暖炉。
手套上还留着淡淡的肥皂香,是林寻家常用的柠檬味香皂,指腹的位置被特意加厚了,针脚密密的,握着笔也不会硌得慌。
"阿姨手真巧。"她把手套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暖意在指缝间慢慢漫开,连带着冻得发僵的指尖都活络起来。
食堂里的蒸汽比往常更浓,混着饭菜香和雪的寒气,在玻璃窗上结了层厚厚的雾。
排队的同学都举着书,有人背英语作文,有人默古诗文,连打饭的阿姨都被感染了,盛菜时会笑着说"同学,刚才背的'登高'第三联是啥来着"。
温时念举着历史提纲的手不抖了,手套里的暖意顺着胳膊爬上来,把那些"辛亥革命的历史意义"焐得格外清晰,连"推翻帝制,建立共和"这八个字都像带着温度。
轮到她打饭时,林寻已经把热汤放在靠窗的位置了。
海带在汤里浮浮沉沉,像片绿色的云,汤面上飘着层薄薄的油花,散发出生姜的辛辣味。
"今天的汤里加了生姜。"他看着她小口喝汤的样子,睫毛上的雪水慢慢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阿姨早上五点就起来熬了,说下雪天喝生姜汤不感冒,还让我盯着你喝完。"
温时念的脸颊被蒸汽熏得发红,喝着汤的动作顿了顿。
生姜的辛辣混着海带的清爽,在舌尖上散开,暖意在胃里慢慢铺开。
她忽然想起初中时,每次下雪天,妈妈总会在她的保温杯里装生姜汤,用的是砂锅慢慢炖的,说"小火炖的才暖身子"。
妈妈的手很巧,会把生姜切成细细的丝,再加点红糖,汤喝起来甜甜的,一点都不辣。
后来妈妈去外地工作,行李箱里装着她织了一半的围巾,说"等过年回来给你织完",可那年冬天,围巾没等来,等来的是妈妈再婚的消息。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样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太阳,连带着那些被雪冻住的回忆,都开始慢慢融化。
下午的自习课,温时念把林寻给的立体几何题摊在桌上。
第一道题是三棱锥外接球,她按照便利贴上的提示,把底面当xy平面建坐标系,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瞬间,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狰狞的公式变得温顺了。
画辅助线时,她想起林寻在苹果上刻的坐标系,忍不住笑了笑,在草稿纸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苹果,苹果上顶着个坐标系。
算到球心坐标时,她的心跳得像打鼓。
第一次算出来的z轴坐标是3,可答案里是4.5,她皱了皱眉,把草稿纸倒过来对着光看——原来算高的时候少加了个1.5。
修正的时候,笔尖在纸上蹭出沙沙的响,像在跟那个小错误吵架。
当最后算出的表面积和答案一致时,她忍不住在草稿纸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比平时画的都要圆,眼睛画成了两个小太阳,嘴角还翘着。
林寻抬头时,刚好看见那个笑脸。
阳光透过积雪的窗户照进来,在笑脸上投下片淡淡的光晕,像给笑脸镶了圈金边。
他低头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箭头指向她的方向,后面跟着个更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她的一模一样。
画完后,他偷偷抬眼看她,发现她正低头盯着那道题笑,脸颊上的梨涡像盛了蜜糖,忽然觉得这节自习课的阳光,比往常都要暖。
晚自习前,温时念去了趟画室。
画室在教学楼的顶楼,平时很少有人来,只有美术生会在课余时间来练画。
她推开画室门时,暖气扑面而来,带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墙上贴满了往届学生的作品:有林大的校门,朱红色的门柱上爬满了爬山虎;有秋天的银杏道,金黄的叶子落在长椅上,像铺了层金毯;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在操场上奔跑的背影,校服的蓝白色在阳光下亮得很。
她从画夹里抽出张素描纸,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先是画了教学楼的轮廓,积雪覆盖的屋顶被她用4B铅笔涂得很重,檐角的风铃被画成了小小的三角形,旁边用虚线画了圈,标着"冻住了,不响"。
然后在三楼的窗口画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在低头做题,台灯的光在他头顶画了个光圈;一个在旁边指着试卷,手里的笔举得高高的,像在宣布什么重大发现。
窗外的雪花被她用白色颜料点了点,像撒了把碎盐,落在窗台上,堆出小小的雪堆。
画到那个女生的领口时,她特意换了支HB铅笔,细细地画那枚银杏胸针。
针脚处被她画得很清楚,连沾着的小冰碴都用留白表现出来,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其实她知道,雪天的胸针不会真的反光,可她就是想让它亮一点,像颗不会被冻住的星星。
回到教室时,晚自习的铃声刚响。
林寻正趴在桌上算题,侧脸的轮廓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片小小的阴影,笔尖在草稿纸上移动的速度很快,像在跟时间赛跑。
她把画纸从画夹里抽出来,悄悄塞进他的物理错题本里——那本错题本总摊在桌角,第58页夹着片枫叶,是她上周放进去的。
纸页摩擦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落在地上,他没抬头,只是算题的笔尖顿了顿,嘴角悄悄翘了下。
十点半的晚自习结束时,雪终于停了。
月光从云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发亮,像铺了层碎钻。
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在唱首轻快的歌。
偶尔有雪从枝头落下来,砸在他们的肩膀上,温时念会吓得缩下脖子,林寻就笑着帮她掸掉,指尖碰到她的校服时,两人都会顿一下,然后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今天的立体几何题,我做出来了。"温时念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就是第一道三棱锥的,算出来的表面积和答案一模一样。我还发现你苹果上的坐标系是对的,把高当z轴真的很简单!"
"我看到你的笑脸了。"林寻低头笑了,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银,"比平时画的圆多了,眼睛都画成小太阳了。"
温时念的耳尖腾地红了。
她还以为他没看见,原来他连草稿纸上的小涂鸦都注意到了。
"那是因为我高兴嘛。"她踢了踢脚下的雪球,雪沫子溅起来,落在两人的鞋面上,像撒了把碎糖。
"明天我要做第二道题,是四棱锥的外接球,你说会不会很难?我刚才翻了翻答案,辅助线画得像蜘蛛网。"
"不难。"林寻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掬起一捧雪,捏成个小小的雪球,雪在他掌心慢慢压实,变成个圆滚滚的小球。
"四棱锥可以补成长方体,就像把缺了角的积木拼完整,球心就在体对角线的中点。"他把雪球递给她,雪球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就像这个雪球,你看着是圆的,其实里面藏着无数个小雪花,拆开来看,都是简单的六角形。"
温时念接过雪球时,指尖被冻得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忽然想起画室里的那幅画,三楼窗口的两个身影在雪夜里相依相伴,原来真的有人会把你的难题当成自己的事,把你的欢喜当成自己的欢喜,连解释个数学题,都要用雪球打比方。
她把雪球往他那边推了推,雪沫子蹭到他的手背上,他没躲,只是笑着看她,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
走到岔路口时,温时念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是粉色的,上面系着根白色的丝带。
丝带被她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大概是系了好几次都没系好。
"这个给你。"她把盒子递过去时,手指在丝带上打了个结,又解开。
"是我画的素描,临摹的临大图书馆,你上次说想去看看。我找了好久的资料,才知道图书馆的屋顶是尖的,不是平的。"
林寻接过盒子时,能感觉到里面画纸的厚度,还有点硬纸板的质感——大概是垫了张硬纸,怕被压折。
他刚想打开,就被温时念按住了手。
"回去再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月光。
"图书馆的屋顶很难画,我改了三次才画对,第一次画成了圆顶,像教堂;第二次画得太尖,像塔;第三次才勉强像点样,你不许笑我画得丑。"
"不会。"林寻把盒子放进书包最深处,那里还放着她给的笔记本和那片枫叶,他特意腾出块地方,怕把画纸压皱。
"你画的都好看,连苹果上的坐标系都画得比我刻的好看。"
温时念抬起头时,月光刚好落在她的眼睛里,亮得像落了两颗星星。
"林寻,"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说,"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临大看真的图书馆,好不好?听说那里的台阶是青石板的,下雨天会反光,像镜子。"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好",就看见她转身跑开的背影,蓝白校服的裙摆扬起小小的弧度,手套上的毛线头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只白色的蝴蝶跟着她飞。
她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冲他挥挥手,围巾的一角从领口滑出来,在雪地上拖出道浅色的痕,像条没写完的省略号。
回家的路上,林寻打开了那个粉色的盒子。
画纸上的图书馆在阳光下闪着光,屋顶的琉璃瓦被涂成了金色,用黄色和橙色叠涂出了光影,门前的银杏树下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穿着灰色的外套,戴着毛线手套,手里拿着本打开的书;另一个的领口别着枚银杏胸针,背着画板,正抬头看图书馆的屋顶。
画的右下角写着行小字:"250天后,我们在这里见。"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光芒画得像银杏叶的形状。
雪地里的脚印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春天的路。
林寻把画纸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和那张物理竞赛的照片放在一起。
照片上的两人举着证书,背景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而画里的两人站在银杏树下,头顶是金色的阳光。
他忽然觉得,高三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里藏着光,那些一起踩过的雪地印着暖,连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都像在跳一支温柔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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