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睁不开眼的姜馥迩大口呼吸着。
四周涌来的冷风让她清晰觉察自己被带到了水潭旁边的平整位置。只不过方才被都哲攻击的疼痛仍在,加之溺水所致的连连呛咳,她抑制不住体内血气翻涌,猛地从嘴里吐了口腥甜的东西出来。
待身体停稳,她才攒足力气抬臂抹了把脸,入目便是个一袭黑衣的人。
与都哲不同,他口鼻被黑巾遮盖,正蹲跪在姜馥迩面前,四处环顾搜寻。
好歹救了她,姜馥迩忍不住又咳几声,蒙面人这才转头回来去看她面容。
四目相对的一瞬,姜馥迩已在昏暗中看清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讶,随之而来的欣喜让姜馥迩当即松了口气。
她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情绪,只觉得死亡边缘再见那双熟悉又傲慢的眼是多么难能可贵。
“你怎么在这??!!”
姜馥迩声音颤抖,分辨不清是冷还是激动。
邶恒扯下面罩,脸色不怎么好,视线已落在姜馥迩残留血迹的嘴角。
“受伤了??”
即便他问,姜馥迩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后心不断传来的疼痛只令她仍在回忆方才被都哲推下深崖的场景。
不到半年功夫,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惨遭同门背叛,甚至抛弃。
那些她当作至亲的人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一次又一次摧毁她奉于心尖的信任。
从小一同长大的人,自以为了解透彻并深信不疑的人都能竭力伪装。
那眼前这个人呢?她又凭什么相信他没有坑害自己的心?
想想邶恒对卻博彦的落井下石,又想到他带着海松跟在自己身边的别有用心。
姜馥迩即便再欣喜,也不得不让自己加强戒备。
她原本热情且喜悦的目光逐渐冷淡下来,轻咳了几声才犹豫问:“大公子怎么在这??“
听她避开了自己的问题,眼中又流露出戒备和怀疑。
邶恒没逼迫,只用火折子将岸边堆放的干草点燃,以供姜馥迩暂时烤暖。
“身上打湿,你脑子也进水了?”邶恒语气不好,甚至带有指责,“曾荣春都能想明白的事你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要说从邶恒离开到她在暗牢里昏昏欲睡之间隔了那样久,姜馥迩不会一点推断也无。
只不过遭遇了都哲的突然背叛后,她甚至已将原本的猜测统统打翻,再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但如今邶恒突然出现在这个不知何处的地下洞穴里,姜馥迩只得寻着自己的种种假设判断他出现在这里的用意,故而试探:“大公子白日突然决定离开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线索?”
邶恒似乎不设防,答得轻松随意。
“倒也不是,只不过想着你姜馥迩怎么就这么背,出现在哪哪就得出点幺蛾子。”
这话说得姜馥迩极度不满:“又不是我的错,大公子何必这般指责!”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错?”邶恒停下手中忙碌,寻了个舒服姿势靠坐在姜馥迩对面,“所以才得看看是不是由你惹的祸。”
他这话不像调侃,反倒有种意有所指的暗示。
姜馥迩稍加思索,连忙同他确认:“大公子莫非是想看看嫁祸我的人是谁??”
瞧她终于开窍,邶恒的凌厉神色这才稍添欣慰。
“你就不觉得蹊跷?村子那么大,怎么偏偏你借住的寡妇家出了事?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姜馥迩犹豫着:“我起初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想故意再挑起村民忌惮的事,才因我下榻对福娘下了毒手。”
“但后来又觉得,兴许只是个巧合,更甚至怀疑阿阔扯了慌,因为什么原因杀了福娘。”
姜馥迩猜得兴致勃勃,邶恒却摇头否定:“若真是阿阔,在破庙动手不是更佳?更何况还有曾荣春这个外乡人做替罪羊,也能让他完全逃脱嫌疑,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但他第二日又折返回去,这么做有什么必要?”
姜馥迩想了想。
“或许福娘半夜回家发现了什么秘密?才被人毁尸灭迹?”
“福娘家外就是条溪流,丢在那里不是更好?嫁祸给你也更容易。”
尽管姜馥迩自己也不认可这样的猜测,但听到邶恒的反对才更加确认她想到的第三种可能。
“先是有村民忌惮,后又将福娘杀害丢在祠堂外的兽坑里,村长发现福娘死得蹊跷定会彻查,而我这个不祥的人自然就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
邶恒用木枝挑了两下就快熄灭的篝火,试图让它燃得旺些。
“你应该也听说了,九年前盘溪村发生的意外让村民们至今记忆犹新。再发生类似的事,村长必定严肃以待。可那时再如何恐怖也并未要了谁的命,不过是个热血村民染了毒汁,疯疯癫癫烂了脸。”
“但这次不同,可是在你借宿时光明正大死了人。毫无前兆不说,还如此无所敬畏将尸身直接扔在了祠堂外。这里外里不是在挑衅村长的底线和全村子人的信仰么?”
“村长德高望重,又岂会不彻查始末?即便村中人都觉得是你招来的灾祸,村长也得报至县府给村民们一个交代罢。”
姜馥迩觉得有道理,稍加分析:“如果顺利叫来县衙的人,想必会在村中斟验尸体,届时就可借村民对我的排斥,将福娘的死嫁祸给我,这样一来,我连夜就会被带离盘溪村,自然不能再与大公子同行。”
“就只是这样?”邶恒挑眉,向姜馥迩伸手递过去条干净白巾,看她想得深了没顾上接,才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姜馥迩沉思,只见落在白巾上的污渍仿佛脓血一般,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沾染毒液。
但她没在意,依旧思考邶恒抛出来的问题。
邶恒见她讷讷接下白巾,继续剖解:“将福娘丢在祠堂外一是为了让人发现,另一个目的就是将你带进村子。所以,将你堂而皇之引入祠堂恐怕才是最终目的。”
姜馥迩恍然。
毕竟祠堂有神物镇着,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诡异之事,所以村长自然会以保护福娘尸身为前提,将所有有嫌疑的人聚集在祠堂附近。
如此一来也不会让村民对姜馥迩进村的事做出任何反对。
“可县衙来了人,我也是要被带走的…”姜馥迩仍旧不解,却忽然想到都哲脚下踩的那些毒果,惊讶道:“所以,这个背后的人定是知道你的身份,他觉得你无论如何都会带着我一同离开,甚至早就预料到县衙来人定会与你发生摩擦。”
“可碍于你的身份,县衙的人拿不定主意定然会去请县令,如此一来,我当晚肯定是走不掉的。”
邶恒淡笑了一声,“你猜到这人是谁了??”
何止猜到,姜馥迩已全然发现都哲的背叛,只听她轻叹一声:“不瞒大公子,我这伤就是师兄所为。”
听到她这么说,邶恒多少感到意外。
“出于什么动了手?按照我推测,他还未达目的,不该就这样暴露。”
“我也是意外发现他鞋底烫了字,再细看竟发现字痕中藏着福娘家外那株野鸦椿的毒果。”
“那晚我去村长家要书信,就被村长提醒过,整个盘溪村只有福娘家外的河边种着野鸦椿,他还提醒我别饿极了瞎捡果子吃。”
她顿声,反倒好奇看着邶恒:“可大公子又是如何猜到是师兄所为?”
邶恒看着越烧越弱的火光,不经意想起昨夜夏老大提及九年前的事。
他当时就询问夏老大那病恹恹的女孩后来什么处境,可听说女孩被村民驱逐后,重病死在了路上。
本还因此觉得可悲可叹,却在感慨时不经意发现同样听故事的都哲多次借着月光用木箸丈量时刻。
这一举动貌似不经意却着实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等时机。
毕竟依着都哲的性子,姜馥迩一人去住村外,他定然是不放心的。
可姜馥迩自打出了门,他便连问都未问一句,这样的冷漠和反常,让邶恒不得不心生疑惑,只是没想过他会存着那样的心思。
海松对邶恒寸步不离,另外一个独间自然就让给了都哲睡,昨夜他是否在住处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因那女孩的事邶恒半宿梦魇,却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夏老大院子里堆放的木柴因外力坍塌,可紧跟而来的却只有一根木柴掉落的声音。
犹如幻觉的声响让他终于没了困意,便心事重重起身,还在院中看了眼坍塌的木柴堆,那上面不知哪来的新鲜污泥,才让邶恒怀疑起这个住处的人,让海松偷偷查看了几个房间。
那时候都哲是在房中熟睡的。
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再也睡不着的邶恒就此出门。直到今晨去寡妇家找姜馥迩时,才在河边岸畔的淤泥上发现了奇怪的字符。
好在邶恒这些年走南闯北,曾见过这个字符,据说是高士用来驱魂的。联想起此前在茶铺听都哲说起过自己连夜梦魇,这才怀疑起他来。
邶恒将自己的发现事无巨细告知了姜馥迩,却见她那双靓丽的紫瞳里立刻涌入忧伤的惆怅。
不说都哲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发的行为,能在最开始接受御魂,肯定是与高士做了什么交易,否则也不会就那样轻易让人控制了神魂。
怕姜馥迩难以承受,邶恒沉默半晌,又转移话题:“这些日子你们师兄妹走得近,你都没发现什么端倪?”
姜馥迩摇头,看着眼前干草堆彻底熄灭,只剩下几个逐渐泯灭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师兄一如既往地关照我,从未让我起过半点疑惑。”
再次陷入漆黑,邶恒起身,让视线适应当前的昏暗。
“所以,他将你带到这必定有什么深意。”
“只不过我迫使别人从瀑布带我进来的,还以为能找到祠堂的入口,不想在这遇见了你。”
说到这,姜馥迩才想起什么,她看看周围,不免疑惑:“为何就大公子一人?海大人和那小少年呢?”
她也跟着起身,没什么力气,但再次陷入黑暗的不安还是令她宁愿保持警惕。
邶恒依旧不以为然,将遮脸的黑巾取下系在手腕上,调侃:“跟着我也无济于事,我便让他们去调开县衙的人了。”
结合邶恒方才断断续续讲的线索,姜馥迩大体拼凑出了个完整的故事,与自己先前猜测不谋而合。
“也就是说,大公子故意让曾荣春与把守村民发生争执,引来村长后透露自己身份,这才得以离开。”
“之后,大公子和海大人他们潜伏在村外,等到机会劫持了村中派出去打探的人,又借着小郡王的名义引县衙的人去捉曾荣春,引开视线。”
“大公子就趁那时,跟着村民找到了祠堂密道的另一条入口,也就是你说的瀑布。”
邶恒失笑一声,“还行啊,脑子没完全泡坏。”
他夸人也夸得难听,可姜馥迩这次却没理会,而是依旧沉默。
邶恒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他当即察觉自己有所暴露,正想补充几句,姜馥迩已先他一步开口:“大公子凭什么就觉得不会遇到危险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岂敢胁迫村中壮年,还潜到这凶险未知的洞穴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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