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天,陆蕴微一直跟着海一线上山,过两天就是镇上逢集的日子,海一线忙着抓捕各种猎物,只抓野兔山鸡远远不够,他走得更远更深,寻找獐子狐狸。
陆蕴微忙着在山上寻找她丢失的财物,几天下来,兜兜转转,一无所获。
离开京城时姐姐托小太监交给她的小包袱里有银两不少,她固然希望能找到银两,但更希望找到那一方包袱。
包袱料子很好,天蓝色的方形布帛上面绣着一群不知名的飞鸟,陆蕴微一眼就认出飞鸟细密的针脚出自姐姐之手。
自姐姐入宫后,姐妹二人便不常相见,如今家破人亡,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陆蕴微想找到那块包袱,姐姐拈着针的手在上面停留过,她摸摸那些针脚巧妙的飞鸟,好似能隔空握住姐姐的手一般。
走至一处密林,海一线发现猎物的新鲜踪迹,抬脚追赶,追到一半,陆蕴微突然踩到了几枚铜板,很像是她大雪天爬山时掉落的那些。
找了好几天都不见踪迹,现下有了线索,她倍感兴奋,叫海一线自己去追猎物,她要在附近摸索摸索,看看能不做找到她丢的东西。
海一线略一犹豫,答应了,跟她说过会儿同他在东边的草地碰面,陆蕴微点头答应。
于是二人分头行动,陆蕴微低头在搜寻落叶枯草,当真找到了那一方天蓝色的包袱,包袱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只剩那些绣线描绘的鸟儿还没飞走了。
海一线那边也相当顺利,成功抓到了两只红毛狐狸,他原想继续前进,但担心陆蕴微等他等太久,便转身往约定好的地点走。
到了约定好的东面草地,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陆蕴微的身影。
海一线坐不住了,在周围找了一圈,仍是没见人影,心下不安,扩大了搜寻范围。
陆蕴微找到包袱之后揣进怀里,又在周围走了走,找到了些零碎物件。她一直低着头搜寻脚下,抬起脑袋时发现四下茫茫,前后左右都是树,东南西北都一个样子,她分辨不出方向了。
东边的草地……她看看前面,看看后边,最后往右边走了,那边的树好像稀疏一点,或许“东边的草地”在那边。
海一线找了好久,最后终于在一处岔路口找到人,彼时陆蕴微正蹲在地上,脸上挂着泪,可怜兮兮地用抛铜板的办法决定往左还是往右。
海一线找到人,可算松了口气,拂去她头上身上的落叶枯草,笑眯眯问她:“跟你说去东边的草地,你怎么跑到这大西边啦?”
海一线说去东边,陆蕴微一路向西走,也是一种“南辕北辙”了。
“迷路了,”陆蕴微抽了抽鼻子,小声抱怨,“这山也太大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自此之后再上山,海一线是不敢让陆蕴微离开他十步之外了。
转眼到了集市前一天,早上上山捕猎后,海一线带着陆蕴微早早回家,他拿着一把尖刀处理猎物,剥皮拆骨,异常地熟练,四婶家的小猫又来了,乖巧地候在一旁,捡食地上的碎肉,唇吻间白色的绒毛都染上了血色。
陆蕴微看着院里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脸色愈发的惨白。丞相府里往来都是鸿儒雅士,焚香插花,诗词歌赋,端庄优雅,即便杀人也是于无形之中,决计不见半滴血。
海一线看陆蕴微惨白一张脸,似乎被吓到了,忙洗了洗手,带她去四婶周春花家里坐着,等他忙完了再来接她。
周春花很高兴她过来,端出一盘新炒的花生请她尝尝味。
但陆蕴微鼻子里还充斥着血腥味,一时吃不下。
“脸色怎么不太好?”周春花问她,“不舒服吗?”
陆蕴微摇头,周春花又问:“该不会是身上来事了吧?”
陆蕴微一下子愣了,她好像好久没来月事了。
周春花也愣了,视线扫视她的小腹,影影绰绰地问:“线子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陆蕴微听明白了,脸上有点红。其实是她被关进牢里后,吃不好睡不好,连带着月事也停了。
这可把周春花心疼坏了,叮嘱陆蕴微明天去镇上的时候一定要找郎中看看,好好调理身体:“线子虽然细致,但这些事他都不明白,迢迢,你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
陆蕴微点点头,忽而想起头一次来月事那会儿,母亲和嫂嫂也曾这样关切地看着她。她懵懵懂懂窝在床上,母亲和嫂嫂坐在床边,一个事无巨细地说各种注意事项,一个端了瓷碗,一勺一勺地给她喂红糖姜水。
事后虽然母亲不让她说,她还是悄悄把这事告诉了林茂郁。
林茂郁问她什么是月事,她也说不清,因为母亲和嫂嫂都说得很含糊,于是那段时间,林茂郁研读起医药女科,最后反而比她还懂了。
林茂郁揉着她的小腹,轻轻笑道:“迢迢儿,变成大姑娘了呢,快快嫁过来吧。”
她舒服到迷迷糊糊的,不假思索:“好啊好啊。”
天黑之前,海一线处理完了各种猎物,院子也收拾了一遍,不见半点血腥,甚至还将那只肚子撑得圆滚滚的猫捉过来,洗干净它唇吻的血迹,之后才去接陆蕴微回来。
吃完晚饭,冬天天冷,又没什么事可干,只好早早上炕躺着。
海一线估算明天能卖出多少兔子,多少张皮毛,能换多少银两,问陆蕴微有什么想买的。
陆蕴微想了半天,说她想要一把锋利的刀子。
“要刀子做什么?”海一线笑,“你也想学怎么给兔子剔骨啊?”
陆蕴微立马摇头:“才不是!”
“是我去西域路上要用的,”她声音细细的,“路上那么远,我防身用。”
海一线好一会儿没说话,陆蕴微开始犯困了,又听他问:“你真要去西域啊?”
“要去的。”
“可是你知道怎么走吗?”
“一直往西就行了吧。”
海一线很是无奈,天下何其广大,岂是一直往西就能行的,况且:“你知道怎么分辨方向吗?”
“看太阳从哪边升起。”
“那你那天怎么在山上迷路了?”
陆蕴微小声嘟囔:“那天阴天嘛。”
海一线沉默一瞬,又问她:“你会生火吗?”
陆蕴微反问:“我生火做什么?”
海一线明白了,她既不会也不懂,可是在野外,生火是最基本的,他对她未来的行程充满了担忧:“迢迢,你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陆蕴微答得无比坚定。
海一线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她小声呼唤他。
“海一线。”
“嗯?”
“等我找到二哥,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我会来看你的。”
“好啊。”海一线应下了,心中却无端一空。
陆蕴微其实也不知道她这一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翻身朝里,思绪翻涌,想到自己离京城越来越远,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墙上轻轻划了个“林”字,她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又抽出藏在枕下的天蓝色方布,抚摸着飞鸟刺绣的痕迹,喃喃念道:“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海一线或许不太确定陆蕴微这句诗是不是念给自己的,但他冷不丁听着个“死”字。
当夜,他做了一夜的噩梦,先是梦见陆蕴微自己一个人走在山里,不辨方向,迷了路,又梦见她不会生火,只能躲在树下瑟瑟发抖,山林的豺狼虎豹嗅到气息,一齐扑上来,她慌不择路,一脚踩空掉进了悬崖。
他猛地惊醒,望着身侧熟睡的姑娘,一阵心悸。
这是他捡回来的小人儿,他从山上抓到的最可怜的猎物,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很爱哭,他真的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
次日集市上,海一线生意不错,早早收摊了,便陪着陆蕴微乱逛。
陆蕴微头一次逛乡镇大集,兴致勃勃,尤其是对鸡鸭鹅等牲畜充满兴趣,尤其诧异一头牛如此巨大却有着如此浓密的睫毛和那样温驯的眼神。
他们一路逛,海一线也一路买了不少东西,也没忘给陆蕴微挑了一把趁手的短刀。
刀柄沉甸甸的。头一次利刃在手,陆蕴微兴奋地不行,回家之后就玩弄起来,但没一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手掌心划破了,也算是血祭开刃了。
刀口不浅,满手是血,嘀嗒嘀嗒的,陆蕴微吓坏了,不知所措,只好跑去院子找正在喂鸡的海一线。
海一线也吓了一跳,他刚从屋里出来不到半柱香,陆蕴微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
看她慌得要哭,他只好先笑眯眯安慰她,教她捏住伤口止血,又找出干净布条,垂着眼捧着她这只倒霉的手,一圈一圈地缠绕。
陆蕴微坐在炕边,安安静静的,手心很疼,眼圈有点湿润。
海一线低着头认真包扎,陆蕴微则观察起他那挺拔漂亮的鼻梁,看了半晌,又挪到了手上。
漂亮干净的一双手,指腹上一层薄茧,磨得陆蕴微手心发痒,想要抽手。
海一线察觉她的小动作,微微用力,握紧了,不许她乱动。
她只好老老实实的。
“好了。”包扎完毕,海一线放手。
骤然离开温热的手掌,她手下一空,莫名有点落寞,对这间破茅屋和简陋的小土炕生出一点留恋来。
但她是要走的,于是她对海一线说,她打算明天就走。
海一线很惊讶:“这么快吗?”
“嗯。”她点点头。
见她心意一定,海一线取了今天集上挣得银子,分了她一半,说这是她应得的。
陆蕴微很不好意思,其实她上山只是新奇和好玩,兔子獐子狐狸山鸡,没有一个是她猎的,她心里过意不去,从自己这一半里,又分出一半,推给海一线。
海一线不要,两人推辞了一阵,最终陆蕴微赢了,海一线收了:“也罢,那就先放我这里了。”
陆蕴微说不是先放他那里,那就是他的。
海一线只笑笑,去院子里喂了鸡,回屋清点自己刚刚在集上买的东西,火折子、水壶、一些梆硬的干粮、一口便携的铁锅……
他掰了一块干粮面饼给陆蕴微尝,陆蕴微咬了半天,说硌牙,他看她费力的模样,好一阵笑,气得陆蕴微又不想搭理他了。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白居易《重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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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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