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的黄叶纷纷扬扬，在江畔风声里，行人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步履匆匆地在楚皓雅视线里渐渐变成一个个渺小的身影。
楚皓雅特地选了一个环境清幽的西餐厅观景位，每张桌子都有小小的隔断，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白泽昭达到餐厅时见到这样浪漫私密的氛围，心中的暗喜渐渐浮现。
楚皓雅见到白泽昭后，便邀请他落座，开口和他商量道：“因为今天是我邀请你来的，所以我已经先点好了菜，有这里的特色和之前你提过喜欢的菜色。除了以前你说过忌口的那些，你看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换掉的？”
白泽昭接过菜单后，看到楚皓雅精准避开了他从小未变的忌口，也有他偏爱的那几样餐点，他心中感到熨帖，又增加了几分自信。
他开口回答着：“没有，你点的都很合我的心意。”
楚皓雅浅浅勾起唇角，将菜单交给在一旁等候着的服务员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楚皓雅的手指在杯口打转，而后，她摆正姿势，看向白泽昭，主动开口引入他们这次吃饭的正题：“阿昭，我想有些话当面说会更好，我也不想冠冕堂皇地铺垫很多内容，例如你很好，你是一个多么优秀又值得被爱的人，因为那些话无需多言。但我无法跳过的是，我确实真切感谢你对我给予的所有支持与肯定，付出过的那些真心和情感，我都感受得到，也有为此而感动。”
白泽昭闻言还无法确定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内容，他只能接受这迟缓的审判。
楚皓雅双手交握在胸前，放在桌子上，她用力捏了捏手指后，继续开口道：“但阿昭，现在的我对你无法产生喜欢的情绪。也因为体会得到你的用心，所以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接受你的照顾。那对你不公平，所以之后我们之间还是保持朋友、合作伙伴或者陌生人的关系吧，如果你愿意的话，都可以。”
虽然白泽昭是抱着满心期待而来，但他也做好了那些微小可能性发生的准备。他温柔惆怅地恳求道：“我明白，小雅，但之前我也说过，这一切是我愿意，你不用有负担，如果不会让你过分困扰，我只需要陪在你身边就可以。”
楚皓雅带着复杂的情绪看向他恳切的眼神，她低下头无奈地说道：“可阿昭，我不仅没有喜欢上你，我还发现，我依旧喜欢着孔嘉宣，我的心还是会选择他。所以阿昭，停下来吧，不用为了我再做些什么。”
饶是白泽昭做好了被楚皓雅拒绝多次，反复拉扯的心理准备，他很难面对这种可能性的出现，他问道：“可你们上次见面不是都没有交流什么？他还是记不起你吗？”
楚皓雅看向他说道：“可人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我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白泽昭脱口而出：“不可能，怎么可能？”
楚皓雅的目光带着质疑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白泽昭的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他补充着：“你们都没有沟通，就算重新相爱也没有条件啊？我是说，我哥没和我提起过跟你有谈过什么？”
楚皓雅淡然一笑，顺口接道：“他只是没有告诉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有联系。”
白泽昭回想起自己的确没有做到每时每刻监控着孔嘉宣，整个人的情绪便低沉下来，但他也为自己留了最后一道防线。
白泽昭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道：“所以我不会再有机会了，是吗？”
楚皓雅看着他艰难却坚定地开口道：“对。”
白泽昭似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自嘲一笑后，饶有兴致地看向楚皓雅开口道：“即便他永远也回不来？就算他回到华国也永远不会拥有和你相关的记忆？”
楚皓雅带着探究的眼神与白泽昭的眼神正面交锋，她面色严肃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为了再次遇见你，做了很多很多准备，包括他。”白泽昭的口中带着一丝惋惜，但却明明白白宣泄着对楚皓雅这个决定的不满，“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我只想让你和我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我们以前想象过的那样。”
“他？怎么了？”楚皓雅见他撕破了平日温和阳光的面具，带着她很久以前熟悉的阴郁气质，她习以为常地追问，只想要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啊？他不是我哥，他甚至不是人。他，是我在具身智能领域第一个成功的作品。他是我安排在你身边，占据你内心的工具，为你我的重逢做好万无一失的铺垫，我只是太想太想获得你的爱。”白泽昭终于说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他在楚皓雅面前表现得破碎而真挚。
“所以他注定会消失。按你这么说，比起你哥，他会更像你？可除了外形，你们并没有那么相似。”楚皓雅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出乎了白泽昭的意料，她太过平静。
“你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吗？”白泽昭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加浓烈。
“我的关注点怎么了？其实，我今天找你也想过，你会不会告诉我这些事？”楚皓雅语气平静得依旧像和老朋友聊天，却让白泽昭感受到了一切都在失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白泽昭从她的回答中明白了现在的形势，他也卸下了最后的伪装，不再脆弱无助，他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眼底的失落和不解溢于言表。
“你说的是他是机器人？还是知道你谋划的一切？如果是他是机器人的事，应该就是你告诉我，你哥是孔嘉宣的那个晚上。隐隐知道你似乎偷偷做了很多准备，也是那个晚上，在你告诉我他是你哥之前。”楚皓雅观察着白泽昭不再冷静的表情，缓缓开口。
“我也想过是不是不告诉你实话，而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告诉你会让一切更顺利、更简单，但我想你也不希望生活里都是谎言。而且我们觉得你会想明白的，你哥也是这么觉得的。”楚皓雅继续道。
“他才不是我哥！”白泽昭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反驳道。
“那个晚上，我在《神游》里用他以前用过的社交账号名找到了他，他告诉了我，他知道的一切。我知道你将他看做你的作品，你也不会承认你并不想把他变为你或者你哥的替代品，没有在他身上一比一设定你们的特质。在你为他注入你哥的经历、你的部分特征和很多美好的基础特性后，你也曾真的把他当做另一个哥哥过，他能感受到，你对他有过感情。你也一直对他很心软。你没有抹掉他的个性，把他变成你的翻版。他也是真的把你当做弟弟，即便知道了真相。”楚皓雅短暂停顿了下来。
“怎么可能呢？我已经清除了他关于你的所有记忆，而且他一旦回到华国对你的记忆就会被清空，他为什么会记得？”白泽昭仍旧不敢相信。
“原来如此，你有你的筹谋，他也有他的计划。可就算你口口声声说他只是机器人，你却从未否认过，他有自己的情感、人格，他对你，对我都是有感情的。你也有，不是吗？”楚皓雅微微笑道。
“为什么我比不过一个冰冷的机器？我明明将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除了他产生了情感，但他还是按时消失了，并不影响我的计划。”白泽昭不甘心地追问道。
“他不是冰冷的机器，你也知道的，不是吗？如你所说，你确实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过很多很多，但我们曾经的情谊，是被你亲手冰封的。重逢后也是，朝阳精灵的草稿泄露是你安排的，对吗？”楚皓雅无奈地看着因被质问而眼神躲避的白泽昭，却早已没有愤怒。
“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永远成为你坚强的后盾，我会把一切控制在对你影响最小的范围内。”白泽昭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白泽昭的心思，楚皓雅早就看得透彻，心中被埋下过的怀疑的种子，直到这时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才彻底失望。
昭玄的庆功宴散场后，楚皓雅在为白泽昭叫蜂蜜水时，无意间听到一个年轻男人和朋友的对话。
“最近那个很火的游戏你们有玩吗？新出的NPC真的让人眼前一亮。”一个男孩正巧聊到了《神游》新发布的角色。
“知道啊，我爸之前就在那公司，临近退休了，也为他们公司的推广出了一把力。”年轻男人冲他的朋友炫耀道，“之前那个泄露画稿的事知道吧，那其实就是公司老板的营销手段罢了，我和我爸就成了背锅的，不过给的报酬还是挺高的，不然哥们咋能请你们到这地方吃饭。当时还是白老板亲自找我和我爸谈的。”
至此，楚皓雅脑海中的画面重新被串联起来，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白泽昭自己策划的。这一场风波在白泽昭的控制下顺利转危为安，助推了《神游》的全新发版，让朝阳精灵的亮相更加戏剧性地收获了所有人的关注，呈现超过所有人期待的状态。
楚皓雅可以理解这不失为一个低成本、高风险的推广手段，很像白泽昭的手段，而且在白泽昭的布局下，这一场风波的结局一定是反转后的平息，对昭玄而言利大于弊。
对楚皓雅而言，她也会收获更高的知名度，但也对她自身的风评会产生负面影响，人们对她画技差的第一印象将根深蒂固，后续的澄清和反转都无法完全覆盖风**及的受众。
更何况，那些水军引导网友对她的攻击，每一根都是扎进她心里的刺，对她造成的精神和心理伤害从未曾愈合过。当白泽昭告知她那些绝大部分都是水军时，她才渐渐释怀，毕竟那些话语并不代表他人的真实评论。
可现在，她突然发现，那些伤人的话语都来自自己身边的同事、战友和朋友，那些心底的伤口未愈，又添了新的划痕。
楚皓雅高速运转的大脑，在服务员递来蜂蜜水时才停下来。她看向那杯甜蜜的透明液体中悬浮着隐隐约约的蜜糖痕迹，她明白了，白泽昭也不过是想要不经意间渗透她的生活。有什么是比摧毁后重建更加迅速的渗透方法呢？
楚皓雅回到包厢后，看着白泽昭那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都像是个圈套。那白泽昭这副外表会不会也是他的筹码之一呢？
关于泄露画稿这件事，楚皓雅在风波后曾仔细复盘过，除了心理上的损伤，这个事件的最后自己终归是受益者，收获比损失大。而白泽昭这个人的做事风格向来有魄力，自信地将一切掌握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当下她能稍微理解白泽昭的做法，也觉得没什么好去追问和责怪的。
但楚皓雅的确如白泽昭预想般，因为白泽昭低谷时的支持和帮助，美化了自己对他的印象。白泽昭在楚皓雅心里的份量重了几分。
在理清真相的时刻，她为白泽昭添上的滤镜破碎了。
白泽昭的计划破灭了，他又回到了原点。
又或许不是原点，楚皓雅明白他对自己有一定的感情，但那似乎谈不上真正的爱，而白泽昭的做法也将他隔绝在了楚皓雅的爱情之外，定格在合作伙伴、朋友，乃至战友的位置，却无法再进一步。
楚皓雅轻叹一声后，她解答了白泽昭不甘心的质问：“工作时偶然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刚刚在你这里验证了。可你的做法终归是对我造成了伤害，不是吗？阿昭，我能理解你作为老板，作为上位者隐隐的掌控欲，但对我而言，我们是真的不可能了，如果幸运，等你我释怀还能做朋友，目前也能保持合作伙伴的关系。”
楚皓雅说罢，就起身离开，只留下白泽昭面对一桌楚皓雅为他精心准备的美食，浪漫却疏离。
白泽昭看向她的背影，仍旧从容地摇摇头，他拿出手机点开安放在孔嘉宣身上的监控，准备再次删除孔嘉宣的记忆。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断联字样时，孔嘉宣面上难得地显露出慌张和难以置信，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
白泽昭再次看向面前这场意味深长的盛宴，自嘲地笑了，原来这就是楚皓雅约他出来的原因。
白泽昭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成就了昭玄，铺就了他再次出现在楚皓雅面前的每一步路，他游刃有余地以为自己将重新住进楚皓雅的心，却发现自己步步为营，留下的不是楚皓雅，而是被困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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