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许乐朝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连景已经换上一副全新面孔。
原本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许乐朝产生的错觉。
连景不紧不慢拧上水龙头，自然地甩干手上的水珠，走到光下来。
“来小卖铺吗？”对方略带局促的脸被他尽收眼底，于是主动递上台阶。
许乐朝顺坡下驴：“对，你也是吗？”
连景本来已经挪开视线放空远处，闻言又重新聚焦到她身上。
对方正一眨不眨看着他，似乎只是纯粹的询问而已。
连景微不可查蜷缩一下手指，话到嘴边停顿片刻又变成∶“嗯，那一起进去吧。”
许乐朝自然是没意见，她率先走进小卖铺拿了陈北音要的柠檬茶，正要到隔壁冰柜拿自己想要的饮料，紧随其后的连景率先打开柜门。
柜门上不知怎么有水珠，因为移动随着慢慢滑下淌过，许乐朝顺着它的轨迹注意到连景的校服。
样式颜色都是一样的，只是校徽截然不同，是苍天大树的图案，底下的拼音拼出来应该是“育才”。
连景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握着冰冷的瓶身扭头问：“怎么了，你有要拿的吗？”
许乐朝听到他的话回过神，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连景见她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没让开：“要什么？我帮你拿。”
许乐朝不明所以，但还是报了个汽水名字，伸出手比了个二：“要两瓶，谢谢。”
连景伸向饮料的手一滞：“两瓶？”
“嗯，另一瓶是给裴纪真带的。”
连景没吭声继续动作，关好柜门面不改色递给她。
冰冷的指尖擦过许乐朝的手，她眨眨眼下意识缩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连景已经擦肩而过去结账了。
许乐朝连忙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什么一边掏饭卡一边说：“对了，我爸妈因为工作一般要到晚上才回家，所以中午我都在学校解决午饭……”
话还没说完，就见连景单手拎着汽水拉开拉环，伴随着碳酸嘶嘶声说：“那，麻烦许同学顺便带我一起去食堂了。”
许乐朝把那句没说完的‘你想去食堂或者出校门吃都可以’憋回去：“……不麻烦。”
她结完账要了个塑料袋把饮料装上，瞧见连景手里的汽水随口说道：“听说这个好像很难喝，跟洗洁精兑水一个味道……”
恰好，对方正喝了一口，禁不住的皱眉验证了她的说法。
许乐朝抿抿唇：“……”
“不好意思。”
连景瞥她一眼，皱着的眉没有松开，反而选择仰头一饮而尽，捏着易拉罐的手加重几分气力。
最后空了的易拉罐被捏瘪，他一扬手，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
“确实很难喝。”
-
只容纳了高三学生的食堂比以往要空荡的多，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借着片刻的空挡放松。
许乐朝端着餐盘小心翼翼穿越人群，来到陈北音占的位置，在她身边坐下。
对面的是连景，正心不在焉舀着盘里的米饭送进口中。
而他旁边座位本应在的裴纪真不知所踪，挤入食堂时许乐朝就和他走散，那时她忙着踮脚看今天的菜，排好队才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
她东张西望找人，忽然听见陈北音诧异问：“朝朝，你今天没打酸甜排骨？”
说起这个，许乐朝就长叹一口气，戳着浸在汤汁里的白菜颇有泄愤之意。
一中食堂菜系向来寡淡，味道也让人难以评价，偶尔有那么几道好吃的都会成为热门款，但凡晚到一会什么也不剩，早就被饿极了的学生一扫而空。
“都怪王土豆今天非要拖堂，到我的时候刚好打完了！”许乐朝忿忿，明明昨天打菜的时候食堂阿姨知道她喜欢吃还特意告知今天厨师会做，可惜却没吃上。
王土豆是重点班的语文老师，临近退休的严肃小老头，爱拖堂，个子比较矮小，在冬天的时候总喜欢穿个土黄色的棉袄裹得圆滚滚的，因此被学生戏称土豆。
陈北音哭笑不得安慰她：“好啦好啦，勉强吃一顿吧。”
许乐朝又叹气。
她累了一上午就靠这一餐续命了，结果现在只能就着清汤寡水的白菜炖粉条和口感极其诡异的红烧狮子头下饭了，好命苦。
正慢吞吞强迫自己进食，忽然听见邻桌的同班同学夏念问道。
“对了朝朝，你和连景是认识吗，昨天看你们挺熟的？”夏念眼珠子骨碌一转，尝着难吃的饭菜打算以八卦就餐。
连景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了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反应。
他抬眼，见许乐朝正苦恼该怎么解释，手上动作一顿，轻描淡写代替她说：“只是单纯因为某些缘故暂时寄宿在许同学家而已。”
这句话像深海鱼雷措不及防扔到平静无波的水里，闻言，激起附近的班上同学纷纷看了过来，连平日憨厚老实的学委辛腾飞也满脸好奇。
枯燥无味的校园生活平日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碰到一点趣事大家都能津津乐道好一会。
“哇，这不就是少女漫画里的经典剧情吗。”资深少女漫爱好者夏念感叹。
陈北音明明了解详情也点评：“不过是男女主对调了。”
许乐朝无语地在桌子底下戳她，陈北音嘻嘻哈哈用手做拉链状表示自己不说了。
辛腾飞则是满脸羡慕凑过来表达自己清奇的观点：“你们那一块风水是不是很好啊，为什么年级前三都聚集在那里。”
见他哭丧着脸，许乐朝才想起那个第五名被撤榜的倒霉蛋就是他，哭笑不得。
他们就这样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许乐朝无奈扶额，又插不上嘴，而始作俑者说完已经继续若无其事吃饭了。
辛腾飞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背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让开。”
原来是姗姗来迟的裴纪真，他冒着冷气扫视了一眼只剩余在连景旁边的座位，简言意骇说。
挡路者嗖的一下坐直了，示意他请入座。
裴纪真不情不愿坐下来，把一碗令许乐朝朝思暮想的酸甜排骨推到她面前。
她的脸上溢满惊喜：“你从哪来的酸甜排骨，我没在队伍前面看见你啊？”
裴纪真语气淡然：“我看了课表预料到今天会拖堂，就拜托食堂阿姨帮忙留了一点。”
众人听完纷纷匪夷所思，就裴纪真这个冰块脸到底是怎么成功拜托人家的？
“哇，有竹马真好，还能花心思记下这么多。”夏念又感叹。
许乐朝满怀感激地尝了一口，感觉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抚平，不禁附和她：“对啊对啊，我应该给裴纪真颁发最佳竹马奖。”
裴纪真听罢面色微霁，冷不丁开口：“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最了解你。”
许乐朝眨眨眼睛：“嗯？对。”
得到她的肯定，裴纪真满意地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可一直默不作声的连景忽然挑破宁静：“难怪昨天你动筷子最多就是糖醋里脊，你喜欢吃酸甜口的菜吗？”
其实许乐朝昨天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她没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点头：“对啊对啊，我妈特别擅长做这类菜，下次你可以多尝尝。”
连景轻笑应好，他已经吃完，斯文擦了嘴端起餐盘就要走。
同时裴纪真的筷子划过餐盘响起难听刺耳一声，眼看他即将风雨欲来，许乐朝不明就里，敏锐站出来打圆场：“我们也抓紧吃吧，食堂都快没人了。”
放眼望去，那些早到的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于是众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午餐时间。
-
许乐朝觉得裴纪真忽然更看不顺眼连景了。
如果是因为成绩的事，她思索自己不是刚和他说开吗，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许乐朝百思不得其解，端详着裴纪真的冷脸又度过一个煎熬放学路。
回到家还要等一会才能开饭，许乐朝放好书包就凑到厨房去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而连景似乎有些事一直没有下楼。
楼下欢声笑语，楼上却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连景坐在书桌前，紧盯着眼前的视频通话邀请，迟迟没有动作。
可过了好半会都没等到对方取消通话，连景无法，手指在通话键上方来回迟疑，最后还是接了。
看到屏幕上熟悉的身影，他扯出一个笑容，放在桌上那只手紧握，语气努力平和：“妈。”
连母笑吟吟回应，又关切问：“刚放学吗小景，学校那边还适应吗？”
连景点头，但只是简单一句：“一切都很好。”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直到连母没了问题，母子间蓦然陷入沉默。
连景的手攥得更紧了，渗出汗来，指甲陷进肉里。
他看着连母的脸，想要集中一些，却感到精神恍惚不断想放空思维。
他眨眨眼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迟疑要找什么借口挂掉通话，屏幕上却画面一转，对上了其他人。
连景呼吸一滞。
他看见一个小孩子正调皮地在沙堆上滚来滚去，咯咯笑着，浑身脏兮兮的。
而他的爸爸露出无可奈何又宠溺的笑容，把那个小孩捞起来耐心拍掉他身上的沙子，父子俩其乐融融。
画面外传来连母笑声不断：“哎呦，小景你快看你弟弟，真是顽皮。”
连景却说不出话，他平静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言语，任凭他们的互动钉在自己眼眶里。
这是他一岁半的弟弟，是他的父母出国忙事业期间生下的。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在他好不容易放假回家联系父母那一次。
他原本的学校采取严格军事化管理，一个学期里假期屈指可数，大部分日子都在住宿。
父母兴高采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美其名曰要给他一个惊喜。
连母重新把视角转回来，滔滔不绝跟他讲弟弟的事，连景只能继续附和，嘴角扯得僵硬，笑意不达眼底。
每一句话语都像蛛丝一样笼罩下来，层层叠叠要把他包围禁锢。
他努力抑制住急促的呼吸，额角滑下汗珠。
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敲门声和一道声音：“连景，可以吃饭了！”
是许乐朝。
连景如蒙大赦，仓皇回过神，连母又叮嘱几句已经主动挂掉电话。
望着重归平静的屏幕，他颤颤巍巍松开紧握的手，深深浅浅的痕迹刺进眼里。
“……”
门外的许乐朝又敲门，这次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关切：“连景？怎么不说话，已经可以吃饭了！”
连景喉咙干燥，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抬高音量嗓音沙哑回道：“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哪个宝宝灌的营养液但是不显示，在这里手动感谢一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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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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