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珍阿姨恢复能力惊人,从ICU转出后一周就出院了,接着到宛栀的诊所继续输液治疗,不过那个时候宛栀已经在怡和祥陪爷爷了,王淑珍阿姨还托姜大夫跟宛栀打了招呼。
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多得可爱,说替班的护士技术没有宛栀好,经常赠她一针,说输液一输就是一上午躺着都累得慌,还问宛栀过年什么安排,想请诊所的医护吃饭表达谢意。
宛栀安静的听着,温温柔柔的接下王姨所有的抱怨和牢骚,只是到了后面说请吃饭的时候婉拒了--私人时间就不要见面了。
姜大夫和领导的意思也是如此,都是应该做的,不用特意请吃饭。
听说王青刚知道这件事之后还私底下说了他妈一顿,被姜大夫听到了。
“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清净几天,你还要人家陪你吃饭,这哪是请他们谢他们呀,不是给人家增添负担吗?”
王姨耷拉着眼皮,面上是是是对对对没错没错,但那个表情明显就是不甘心。
等儿子走了,又跟领导推拉了好几个回合。
再后来王青刚干脆往诊所点了知名老菜馆的外卖,还有许多水果给诊所的医护,王姨这才收敛了。
宛栀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很冷漠的人,那通电话,若非是姜大夫的手机打来的--她深知王阿姨就在诊所,周围还有患者会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在电话结束王姨是一定会跟这些患者聊这通电话--她根本就不会应付这么多。
她所掌握的医疗知识、技术,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枷锁,无形之中给她增添了很多责任和义务。
脱下白衣和穿上白衣,完全是两个宛栀。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学会默不作声,绝不挺身而出。
现在李呈母亲突然提到王姨,宛栀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哦,她和王姨是老闺蜜了,可能是来当说客,参加王姨的答谢宴。
宛栀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委婉又不失礼貌的拒绝。
郭文凤:“她一直念叨着要谢谢你,平时就很照顾她,当时又把她抢救回来,后来又去探望。”
宛栀笑笑,表示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是,你就干这个的,当然是你应该做的。”郭文凤看了她一眼,宛栀没太明白。
她说那句话不过是客套,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但这个思想十分危险,涉及到道德伦理,她也轻易不会对外说。
也许阿姨是在借此敲打她,干这行就要有奉献和牺牲精神。
郭文凤也在悄悄观察宛栀的反应,看她抿着嘴不吭声,觉得这孩子也太乖了,偏偏干的还是这种最容易受欺负的行业。
她作为长辈,还是宛栀的婆婆妈,真的有必要啰嗦两句。
郭文凤往宛栀身边靠了靠,握着她的手,十分的苦口婆心:“要是私底下,就没必要管那么多了。”
宛栀又糊涂了:“嗯?”
“你穿上白大褂,就得有责任心,那是工作没办法,但是脱了,那就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遇事要先考虑保护好自己。”
“就拿你王姨这事儿举例子,就算她是我老朋友了我也要说,也就是碰上你们心好,还上家去抢救她,不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就是120急救都还收费呢,她除了说请你们吃饭,有给你们报酬吗?”
“不是阿姨重财,是你们这工作本身就危险系数大,连报酬都没有,纯奉献啊?”
“要我说你们去看一眼,帮忙叫个120都是照顾老患者了,只是身份在那,真叫完就走,邻里邻居的会议论。”
“所以说,你穿着白大褂那是没办法,脱了就干脆当自己是个平头百姓,啥也不懂,最省心。”
见宛栀一直呆坐着没回话,郭文凤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毕竟宛栀还年轻,年轻人心里总会把生活啊世界啊理想化,但社会很现实的,不是你伸出援手了人家就会感谢你的。
郭文凤苦口婆心:“阿姨知道你母亲就是做这行的,心里难免多些使命感,但人最重要的是要为自己考量,要多考虑结果……哎,你别哭啊?孩子,阿姨话说重了,跟你——”
话没说完,宛栀就已经扑进了郭文凤怀里。
经年藏在心里的,自认为最黑暗无耻的秘密,竟然被长辈当作劝告的话温柔耐心的讲给她。
宛栀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从小到大,好像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大公无私、孔融让梨,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要‘为自己考量’,还是‘最重要的’。
宛栀不知道说什么好,郭文凤也愣住了,心里更加疼惜宛栀,本来爸妈就不在了,孩子一个人生活,可能都没人叮嘱她这些。
郭文凤抱着宛栀,拍拍孩子的脊背,呼噜呼噜。
在李呈父母家待到傍晚,还没等吃晚饭,宛栀就急匆匆告辞了。
她接到晴晴电话,爷爷正式转入安养中心了。
可能是一大家子人陪他过了一个完整的年,老爷子心里松泛下来,没了那根绷着的弦,情况更加恶化了。
反应更加的迟钝,手脚都不听使唤,坐也坐不住。
他应该是疼的,只是之前还会辗转反侧或者痛的呻吟不止,现在只有皱眉了,医生只能从他各项检查指标来判断情况。
而结果很不乐观。
转入安养中心,并不意味着贺家人就会放任老爷子独自一人,而是因为至少那里有24h监护和医疗保障,也不会像在医院那里一样冷冰冰,贺家依旧会轮流陪伴在老爷子床边,确保他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里,睁眼就能看到家人。
这种时候,老人连赶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去的路上李呈开车,宛栀在副驾,紧握着手机,心里总是不太安定。
李呈自知帮不上忙,说什么也是徒劳,只是空出手握住宛栀。
宛栀看着窗外,扯了扯嘴角,心情是沉重的,明明早就告诉自己应该做好准备,真到这种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泛酸。
李呈直接将车开到安养中心楼下暂停,先送宛栀上楼,接着再开往停车场。
宛栀独自乘电梯上楼。
贺家把安养中心顶层包了下来,医护全力照顾贺学礼一人,其余空房间则有亲属住下。
此刻,他们都在走廊齐聚,安静无比,只有十分低沉的几声交谈,看进房间内,除了沉默就是叹息。
这是采光最好的房间,此时只有余晖打进来,斜斜的一角照在贺学礼枯槁的面庞上,像是日薄西山般的低抚。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监护器滴滴的提示音替代老人的声音,贺学礼难得的没有睡着,睁着眼睛,一直看着门口。
见他这样,走廊外的家人们更加叹息了。
宛栀不觉加快了脚步。
从出了电梯间,宛栀就感觉到身上黏住的一道道视线,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心里不安,眼神飞快掠过两边。
她不认识贺家所有的亲属,但明显走廊里有几位西装革履,表情十分公式化的人,手里或拿着文件,或拎着公文包。
不是贺家人。
来不及细细思索,贺锦晴从人堆里出来,拽了宛栀的手腕匆匆进到贺学礼的房间。
接着走廊的人也陆续进入房间,贺家大伯打头站在最前面,人群为那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让路。
“接下来,就贺学礼老人遗产归属问题将进行公证……”其中一人开口。
一点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只有被晴晴握着的手腕传来紧握的力度提醒着宛栀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张律师说更多之前,她不得不打断:“不好意思,我还是回避下吧……”
贺大伯走过来按住宛栀的肩膀,面色沉静而慈和:“里面也涉及你,听听吧。”
闻言,宛栀看向爷爷,正对上他的视线。
深远而又苍老的目光,仿佛是陷在某个遥远的回忆中。
贺学礼此时已经反应迟钝,说话极其缓慢,干瘦的手臂不足以支撑他提笔写字。
遗嘱是前阵子他还清醒还有气力的时候亲手写下的。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远去,他很快就会失去控制权,他缓慢而郑重的写下了这份遗嘱,像是亲自写下自己的死亡宣告。
张律师将遗嘱内容当众宣读了一遍,直到最后,宛栀竟然真的听到了有关自己的部分。
“自2023年11月份起至2025年3月份止,期间17个月退休金共计192,542元,全部归宛栀个人所有。”
张律师随即询问贺学礼房间内是否有宛栀这个人,贺学礼原本就看向宛栀,此时缓慢的抬起手指向她。
一瞬间,宛栀的心都被揪紧了,皱皱巴巴的,她看着爷爷,没有办法将视线移开。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向她,可她只想问爷爷要一个答案。
爷爷,为什么是从23年11月,你是想补偿我吗?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张律师前来跟宛栀确认身份信息,宛栀咬着牙,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没有回应,转头看到贺大伯,看到晴晴,看到贺家其他的人。
看到床上躺着的爷爷。
贺大伯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宛栀,让她收下这笔钱。
到最后结束,房间里的人陆续离开,爷爷疲惫的合上双眼,宛栀守在床边,李呈和晴晴守着她。
没有人讲话,安静的彻底,爷爷微弱的呼吸以及监护器平稳的提示音是所有人的镇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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