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渐黑了下去,大街上亮起一盏盏五颜六色的花灯,数量越来越多,最后汇聚成一片辉煌的灯海。
尽管眼下绪弗国战事不断,但好在烛曳城作为国都,地处中心位置,未遭波及,甚至算得上安逸。因此,城中一片繁华景象,节日氛围甚是浓郁。
人们沉浸在这短暂的欢愉之中,暂时忘却了战争带来的恐惧与忧愁。
货郎挑着各什玩意儿走街串巷,叫卖吆喝声不断。
孩童相伴嬉戏,举着花灯互相追逐。
不过多时,锣鼓铿锵,舞狮开路,巨大的游龙紧随其后。
路人自动退至街边两侧驻足围观,一派欢声笑语。
李初寒左手拿着糖人,右手牵着张云华,一路东张西望。
张云华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问道:“寒儿,看什么呢?”
李初寒不答,一双眼睛依旧骨碌碌地四处打转。
忽然,她兴奋地摇晃起张云华的手,手中糖人直指河对岸方向:“阿娘快看,林姐姐在那里!”
河对岸,一名身着粉衣的年轻女子正蹲在河边,对着刚放下去的花灯许愿。她模样生得极好,面若桃花,风姿绰约,一颦一笑尽显诗韵端庄。
见此,张云华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这不是林夫子家的姑娘吗?兵荒马乱的,她怎么敢一个人出来,也不找个伴儿。”
“阿娘莫急,林姐姐十步之内定有我哥。”小柿子的视线在四周继续搜寻。
果然,在林泠身后不远处,年轻英俊的男人身姿挺拔立于人群之中,目光炯炯却不敢上前。
此时的李听雨已经换下官服,穿上了一身水蓝色锦袍。清新淡雅的颜色使得他看起来平添几分温润随和的气质。
兄妹二人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李初寒立即对着李听雨做了个鬼脸,然后举起手中的糖人示意他不要忘记早上的约定。
张云华亦是发现了李听雨,转而喜笑颜开:“这臭小子,有了心上人也不和我说。”
“我去帮哥哥。”
未等张云华反应过来,李初寒已经松开她的手。只见她一路小跑着穿过石桥,来到李听雨身边,大声道:“咦,林姐姐,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见了李初寒,林泠并不意外。她不紧不慢起身,对李初寒笑道:“是啊,好巧。”
随即,她的视线又看向李听雨:“李公子,好巧。”
李听雨却不说话,只是与她点头示意,耳根处却悄悄攀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李初寒将手背到身后,狠狠拽了一下李听雨的衣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只得再接再厉,继续问道:“林姐姐,你一会儿要去哪里呀?”
“一会儿......”
林泠眨了眨眼:“想去猜灯谜。”
李初寒开心地猛一跺脚:“我哥哥猜灯谜可厉害了,让他陪你去吧。他力气还大,能帮你拎东西。”
张云华也在这时走过来:“是啊,天太黑,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让听雨陪着你,我们做父母的也放心些。”
李听雨低头不言,背在身后的那只左手却是握拳握得愈发紧。
相较之下,林泠依旧落落大方。她看了一眼李听雨,低眉浅笑道:“那就麻烦李公子了。”
忽然,一声抓耳的尖啸声响起。
黑暗中,一团赤色焰火携着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拔地而起,径直冲上云霄,然后于天幕中炸开,化为数百条扭动的金色游龙,遁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道:“放烟花咯!”
数道焰火齐齐升空,漫天烟花绽放,姹紫嫣红开遍,场面缤纷盛大。
李初寒喜滋滋地舔了一口糖人,望着李听雨和林泠离去的背影问道:“阿娘,我们跟吗?”
“剩下的只能靠那臭小子自己了。回家吧,算算时间,你爹也该回来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早些回去和他说一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按照烛曳城惯例,每年元宵节都会从戌时开始燃放烟花,每隔半个时辰一场,直到亥时结束。现在正是第一场。
街边,糖人担子前依旧围了不少买糖的孩子。
李初寒拉着张云华的手撒娇道:“阿娘,回家之前我还想再买一根糖人。”
“吃这么多糖,当心蛀牙。”
张云华伸手在李初寒的脑袋上温柔地摸了摸,安抚道:“你爹今早出门前,说回来要给你带绿豆糕。走吧,我们买些元宵回去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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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微凉,李初寒捧着元宵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等着。
不知不觉中,烟花放了一场又一场,手中那碗原本热气腾腾的元宵也彻底凉透。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李初寒终于没忍住,靠在柱子上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有一道陌生尖细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张氏?”
李初寒睁开眼,院中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人,他们身着宫服,神色冷峻,身上皆佩着刀剑。
“你们是谁?”
无人应答。
李初寒吃了一惊,随即起身四下寻找:阿娘呢?
书房内,烛火亮着。
是来了什么得急症的贵人吗?为何这么晚了,阿娘还在忙?
“阿娘?”
李初寒上前正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为首一名身形瘦高的宦官拦在门口,下巴高高扬起,用余光俯视着她,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猝不及防,李初寒被吓得接连后退几步,再抬头本想看清宦官的长相,没想到入眼的却是他身后,张云华的双脚正悬在半空中。
“阿娘?”
李初寒用尽全力一把推开宦官,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她竟是没有看错:她的阿娘,吊死了。
长长的白绫绕过张云华的脖子,将她高高挂在房梁上。那场景如悬梁自尽般,但尸体的脚下却没有凳子。
李初寒目眦欲裂,浑身颤抖着抓住那宦官的衣袖:“你杀了我阿娘?”
宦官面露讥讽,一甩手将袖子抽出来:“没长眼吗?你娘是畏罪自裁。”
“我阿娘无罪,为何要畏罪自裁?”
“李苍术在宫中借治病之名毒害陈美人,已就地伏诛。刚才,我的人在你家医馆中搜出了这种毒药,你娘也交代了自己是同谋。”
李初寒看着宦官手中的那个瓶子,只觉一股恶气自心口窜出,堵得她险些窒息。
那分明是她去年夏天做出来用于驱赶蛇虫鼠蚁的药粉。当时,她还送了不少给附近的街坊邻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为何要害我家?”
听到这句话,那宦官轻笑了一声。他俯身凑到李初寒耳边,压低声音道:“看不出你这小小年纪,倒也还算聪明。不过不是我要害你家,而是你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还我娘命来!”
李初寒趁机抓住那宦官就是一顿撕打。
见此,周围的人顿时面露惊惶之色,赶忙上前将她擒住。
李听雨也在这时被五花大绑着压了过来。见到书房中的情形后,他如遭雷击,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宦官摸着自己被指甲抓花的脸,伤口处流血不止。他忍不住“嘶”了一声,面露戾色,一脚踹向李初寒心口处。
这一脚力道极大。
李初寒咳了几声,对着地上呕出一口血来,紧接着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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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六月中旬,天却已经下起了雪。去往流放之地的路上本就荒芜艰险,眼下风雪肆虐,更是步履维艰。
官差们穿着新派发下来的棉服和官靴,口中依旧抱怨声不断。
“他娘的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快点走!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一个驿站,谁都别想好过!”
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响声。
所有犯人的手脚上都带着镣铐,脚踝处已然磨得血肉模糊。他们脸上的表情或麻木或痛苦,但视线都直直看向前方,弓着身一刻不敢停歇地走着。
李初寒穿着宽大的囚服混于其中,已然换了一副模样。她双颊凹陷,肤色黑黄,长发已用利刃尽数割断,只留下乱糟糟的一截到脖颈处,俨然一副男孩模样。
那张原本白皙莹润的面颊如今尽是皲裂,露出淡红色的细密沟壑。身上的囚服破旧不堪,刺骨寒风从各处缝隙钻入,不断在体表流窜。
李听雨更是一身的新旧伤痕,看着狼狈至极。他守在李初寒身侧两步远的距离,一直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风,可风却四面袭来,无法可挡。
大概是实在觉得乏闷,跟在最后面的两名年轻官差凑到一起,一边走一边闲聊起来。
“哎,你听说那个霞荆的事了吗?”
“哪个霞荆?国君身边伺候的那个阉人?几个月前不就说他中邪快死了吗?”
“是啊,可听说前两天又给救回来了!”
李初寒脚下一顿。她咬着牙抿了抿嘴,一股铁锈味顿时在嘴里弥漫开。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说你表侄在宫里当差,亲眼看见他浑身溃烂流脓,已经不成人形了。这都还能救回来?”
“奇就奇在这里。据说他手下的人找来个游医,很是厉害。那游医一见霞荆就说他不是中邪,是中了毒。”
“哪儿来的游医这么有本事?”
李初寒悄悄放慢脚步,欲离得更近些听。
但未等她听清后面那句话,一道鞭子已经甩了过来:“快走,磨蹭什么?”
“啪”的一声,李听雨先一步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对上李初寒瞬间通红的眼睛,他只是淡淡一笑,轻声对她说道:“哥没事。”
“呦,又是你这硬骨头。”
甩鞭的胖官差面露愠色:“能扛是吧?老子今天就让你扛个够。”
话未落音,又一道鞭子狠狠往李听雨身上抽去。
这一下力道极狠,李听雨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踉跄几步却依旧挡在李初寒身前。
“什么天之骄子?”
“什么少司马?”
“最后还不是老子手里的一条狗。”
鞭子一道接一道落在李听雨身上。原本结了痂的伤口再次裂开,纵横交错的血痕在李听雨背上显现出来。
听到动静,周围的人纷纷停了下来,面露不忍。
鞭子还在一下一下甩着。
忽然,李初寒上前一把推开李听雨,跪在地上朝胖官差嘭嘭磕头:“官老爷您大人有大量,都是我的错,我再不敢磨蹭了。您消消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的声音嘶哑凄厉,语调悲切至极。
这时,站在一旁的另一名官差也上前劝道:“算了,别打了,赶路要紧。”
闻言,胖官差终于放下鞭子。他不屑地看了一眼颓然倒地的李听雨,仰首大步往前走去。
李初寒起身,才发现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剜进手心。她借着扶起李听雨的机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哥,你放心,我一定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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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彻底黑透前,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下一个驿站。
官差们吃饱喝足,围坐在桌边小憩。
白日里甩李听雨鞭子的胖官差喝着酒,余光扫到不远处,犯人们都蹲坐在地上用手抓食物塞入口中。
他的语气里满是嫌恶:“现在不是这里打仗就是那里打仗,女囚都充了军妓。我们想找点乐子都不行。”
躲在角落的李初寒闻言手一顿,然后恍如未闻般继续将手中冰冷酸臭的饭菜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深夜,一行人蜷缩在羊圈之中,紧紧裹着身上的破被褥。土砖砌成的矮墙帮他们挡去了呼啸的北风,圈留下些许暖意。
他们太累了,可是又实在太冷。困意与寒意来回不停歇地斗着,折磨他们的神经,摧残仅剩的理智。
位于门后的角落里,李听雨皱眉靠在墙上,身上到处都是伤。
就在刚刚,李初寒对着客栈伙计好话说尽,终于讨来一碗锅底灰。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将锅底灰一点点仔细涂抹在李听雨的伤口上。
忽然,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
那人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闯了进来,手中提刀,四下搜寻,嘴里唤着:“小娘子,我来啦。”
未等众人反应,猝然一声闷响。
李初寒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土砖。
地上的人不知生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李初寒上前捡起那把佩刀,干净利落地抹了胖官差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残月的光照在李初寒已经洗净的脸上。那双眸子澄澈清亮,带着一股疯狂。
她对着李听雨笑道:“哥,我们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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