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快跑!”
少女从噩梦中惊醒,背脊一片冷汗。她将手搭在自己冰凉的额头上,慢慢平复着呼吸。
梦中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冰冷刺骨的寒风,落在身上的马鞭,被磨去一层又一层皮肉的脚踝,馊臭黏腻的饭菜,一双双绝望惊恐的眼睛,密密麻麻射向他们的弓箭......
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无法忘记。从前的记忆夜夜入梦,是生离死别,是家仇血恨。
“呼呼呼,呼呼呼。”
窗外响起鸟翅扑腾的声音。
李初寒呼吸一滞,立即起身披上外衣。
窗户被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凉意袭来,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凌晨,街道上空无一人。她又抬眼望去,晦暗天色中,唯有孤星与残月相伴。
一只肥胖的鸽子正呆头呆脑立在窗户边缘,左脚上绑着一支封了蜡的纸条。
李初寒伸手抓住鸽子,手上一用力。
“咔嚓”一声,那只鸽子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拧断了脖子。
整整一个上午,医馆都没什么生意。
街上都在传今日西南部要来一位厉害的人物。
李初寒乐得清闲。她将鸽子料理干净,又抓了几味滋补的药材一同放进炖锅,然后坐在窗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切药。
这一整条街的房子都是临河而建,南面毗邻河流,北面朝向大街。
李初寒刚到这里时正值三月初,草长莺飞,万物初生。
那日,她偶然经过此处,就见朝南的窗户正敞开着。
河对岸,一棵玉兰树长势极好。满树白花盛开,于枝头上肆意舒展,于春风中微微摇曳。
燕子低飞掠过水面,带起层层涟漪。
李初寒倚在窗边,忍不住仰头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气。
恰巧这时,一阵温柔湿润的风袭来,带着怡人的花香拂过面颊,像是春依偎在耳畔低语。
她沉醉于面前这片热烈又茂盛的生命力中,便用手里的钱买下了这间铺子。一楼开医馆,二楼住人。
然而开张至今,医馆的生意都十分惨淡。绪弗连年征战,苛捐杂税繁重,寻常百姓难有余钱看病。
于是,医馆里滞销的药材要么用来炖了汤,要么用来配了毒。
虽然盈利微乎其微,但李初寒从不在吃食上克扣自己。毕竟配毒给的酬劳已经足够她衣食无忧。而且每隔一个月,还有一顿免费的鸽子肉。
只是做菜难免会有油烟和气味,隔壁酒铺的伙计就因此起了疑心。嗅觉灵敏的年轻小伙总会在闻到肉香后,以各种借口来医馆转悠。
一开始,李初寒还耐着性子解释是别人定的药膳。后来次数多了,她便索性直接在外面挂了个承接药膳的牌子应付,却不想还真接到了一些富贵人家的生意。
自此,李初寒在医馆里做起肉菜来再无顾忌,连香料也用得愈发大胆。
“肖大夫,今天是元宵节。你有什么打算吗?”
酒铺的伙计闻着鸽子汤的味儿又来了。
元宵节?
听到这三个字,李初寒有片刻的失神。这几年,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大小节日,但没想到还是有人会来提醒她。
“没什么打算。”李初寒敷衍应道。
“哦——”
伙计却是闻着鸽子汤的香味,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不肯就此离去。
李初寒懒得再搭理他,可脑中却不停浮现出三年前那个深夜的场景。她深吸一口气:“阿照,你知道哪里有卖绿豆糕吗?”
.
望月酒楼。
小二引着李初寒坐到二楼靠栏杆的位置 ,又提壶过来添了碗姜蜜水。
初春天凉,一口热乎的姜蜜水刚下肚,周身立即变得暖融融的。
一楼正中央的位置搭了个戏台,上面正唱着当下最时兴的《降天骄》。
因着绪弗与乎余一战大胜,便有人以那献计的十三岁少年为原型做出这台戏曲,一时间风靡整个绪弗国。军中更是因此士气高昂。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一群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立刻将原本并不算空的店堂坐满。
“小二,多拿些酒肉来。”
说话之人声音浑厚有力,一听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身强体壮。
“好勒,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招呼了一声,急忙往后厨走去。
李初寒支着下巴越过栏杆往下打量。进来的大约有二十人。他们分桌而坐,将一名孩童围在中间。
孩童一身蓝衣,头戴幂蓠,样貌被完全挡住,看身形不过**岁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他的两只手不知为何所伤,上面缠满了厚厚的绷带,硬生生被裹成了两个粽子。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出门,竟要如此阵仗。
但很快,李初寒便发现了不对劲。大汉们只是自顾自吃喝,并没有要管这孩童的意思。
那两只包成粽子的手笨拙地从桌上捧起一个饼子,小心翼翼往嘴里送去。
“唱得好!”
为首那大汉忽然猛一拍桌子。
周围之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大汉却是顾自饮了一大口酒,然后从身上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直接扔到台上:“赏你们的。”
一曲《降天骄》唱尽,引得满堂喝彩。
李初寒提着绿豆糕出来时已是天黑。
她顺着河道缓缓在岸边走着。
河面上稀稀疏疏飘着五六盏花灯,火光映在水面上忽明忽暗。
那些还在放花灯的人会许什么愿望?
李初寒起了好奇心,便索性下了台阶。却正要伸手去捞花灯时,却从水里伸出一双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食盒打翻,李初寒忍不住惊叫出声。
“求你,救救我。”
这是女子昏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天将大亮时,李初寒终于将捞上来的女子安顿好。
那身上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尽数进行了清洗和包扎,再灌下一碗保命的药汤,已经足够留住女子的性命。
她精疲力竭地从客房里出来,当看到桌上那一盒捡回来的绿豆糕时,心中一时间竟愈发堵得厉害。
两年过去,霞荆早已死在她手里。爹娘的尸身也被找回来另行安葬。还有他们生前还未编撰完的医书,几经流转,前几日终于回到她的手里。
只是,还是没有一点哥哥的消息。
李初寒叹了口气,用剩下的热水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来到窗边坐下,然后烧起泥炉煮了一壶红参茶。
爹娘留下的资料就藏在桌下的暗格里。她小心取出来,一页一页仔细抄录、补充、撰写。
直至壶中沸水翻腾。
猝不及防,面前摊开的纸张也连带沾上了氤氲的水汽。
见此,李初寒赶紧打开窗户。她习惯性地往外看了一眼,却不想现在竟还有人来放花灯。
玉兰树下,有一人身着素雅的水蓝色锦袍站在岸边,正低着头研究手里那盏花灯。
那身影与记忆中的李听雨太过相似,高大颀长,健壮挺拔。就连那件水蓝色的锦袍也是李听雨平日里最喜欢穿的款式。
“哥哥?”
李初寒来不及细想,已经打开门冲了出去。她一路飞奔着穿过街巷,越过石桥,径直来到那人面前。
察觉到动静,少年循声抬头,正对上李初寒那期盼又胆怯的目光。
他显然有些惊愕,但还是礼貌地向李初寒颔首。
那张脸,不是哥哥。
李初寒后退两步,失落地垂下眸,视线落在少年手里的那盏花灯上。
那花灯是当地特有的款式,卖出去时都是呈闭合的花苞状态,需要放灯的人自己打开,为的就是图一个“花开富贵”的好寓意。
但因其机关冷门隐蔽,外乡人第一次往往都不知道怎么用。
冷风习习,东边的天已经翻出了鱼肚白。
少年就这样站在那里,姿态挺拔,头却微微低着。
李初寒忽然很想和他说说话:“你是要放花灯吗?”
少年见她重新走近,面上是一闪而过的喜色,立即应道:“是。”
李初寒拿过那只还未打开的花灯,给少年示范:“这个花灯在底座位置有个机关。你按住机关,再拧一下。看,这样花灯就打开了。”
她将花灯打开又重新关上,然后递还给少年。
“多谢姑娘。”
李初寒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已经卸去易容:“不客气。”
水流缓缓,载着花灯渐行渐远。少年望着火光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初寒不再多言,适时悄然离开。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晌午时,这少年却来了医馆。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周身散发出一股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凌厉气场。
李初寒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假面与装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上前迎接:“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来看病?”
“不是。”
少年犹豫片刻,露出了抱在怀里的兔子:“我在路边捡到这兔子,不知该怎么处理,就带过来了。”
李初寒顿时眼睛亮了亮。
这只兔子一看就知是山间的野兔,不仅个头生得极大,能炖一锅,一身褐色的毛也长得密实,皮剥下来还能做只袖套用来冬天捂手。
可惜的是兔子的左后腿被利刃划伤,血迹已经干涸,伤口附近的毛粘结成一片。不过也不打紧,到时候在上面绣个花纹就好。
“我处理的话,费用是六十文。你可能接受?”
少年立即从钱包里取出一块碎银放到柜台上,付钱的样子十分爽快。
李初寒心中一喜,见他手边没带食盒,便又多问了一句:“一会儿处理完,你是在这里吃午饭吗?”
“我可以在这里吃饭吗?”少年显然有些惊讶。
“当然可以。你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李初寒给少年沏了一壶茶,便提着兔子进了厨房。
见此,少年欲言又止。只是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捧着茶杯重新坐下。
不过多时,一股肉香味弥漫开来。
李初寒端着一大盆肉出来,放在少年面前,又给他盛了碗米饭。
少年看上去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款待。”
李初寒将筷子递给他:“尝尝吧。现杀现炒的最好吃了。”
闻言,少年迟疑了一瞬。他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嚼了两下,眼中一时间就只剩下错愕:“这是......兔肉?”
“对,我放了陈皮。是不是膻味很淡?”李初寒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
“......是。”
少年点点头。
李初寒好奇道:“话说你是怎么想到找我家做药膳的?是因为看见门口的那张牌匾吗?”
“是。”
少年往门口望了一眼,又夹起一大块兔肉送入口中。
李初寒见他似乎不愿多言,便不再问下去。她在一旁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时,少年却开口道:“一起吃吧。这么多肉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李初寒嘴角微勾,当即放下水杯,从善如流地进厨房又拿出一双筷子和一碗小米粥。
临走前,少年对李初寒自我介绍道:“我叫应钟。”
应钟?
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李初寒想起来了,那个临危献计的十三岁少年也叫应钟。
她笑道:“我姓肖,大家都叫我肖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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