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外头的鸟雀吵嚷个不停。
就当是命不好,这种一人救世的运气落在头上终归是甩不脱的,人纵有私欲,可是走出房门放眼一看:钟水村的村民偶尔会在齐阶许久未归时帮忙打扫院子,平日里也不会打扰道长休憩,若是受了恩惠会给院里添一份小物件,生生成就了满院充盈之态。
一两个人也许不太行,但人世间总是好的。
田间已有鸡鸣犬吠,各家烟囱里冒出淡淡炊烟,伴着薄雾朝阳一同袅袅升起。
齐阶面朝小径,幽暗的鬼气卷起脚步往夜色未尽处走。从远处看磬微山走势平缓,与乡人寻药采野去的山头别无二致,再往上一点会遇到一层阵法,修行之人穿过去便是天山云霭,颇具隐世风范。
齐阶一路赶得顺畅,到了山顶却发觉这地方比自己想象得热闹许多。
两个洒扫的弟子靠在一块打了个哈欠,旁边屋舍走出个年纪稍大些的,见到师兄弟这样无精打采有些不悦:“师父既让我们在这守着,便不可如此怠惰。”
小弟子趴在石桌上有气无力:“师兄你快别念叨了,这百年哪来的人影,也就你不嫌烦,每天逮着理由训我们。”
“天天落叶年年扫,还不准下山游玩,师父真是偏心!”
两人一唱一和。
承起也心知师弟们没偷溜下山已经是给他面子,只能第八百次重复:“都忍忍吧,三年期满可回门派,届时苦修结束就能去藏宝阁挑法器了。”
这话听得快起茧子,小师弟们还是没精打采,却也没再抱怨。
一旁偷听的齐阶忽而心头一跳,鬼气漫开身形提前消散,石桌上耷着头的小弟子猝然抬手往原本所在扣上一道禁锢咒,只来得及收住叶片飘零。
和他一块趴着的师弟抬头看一眼:“抓着什么了吗,承远,我看你是被师兄传染了,怎么也那么一惊一乍的。”
承起走向禁锢咒的方位,顺道在师弟头顶轻敲一下:“怎么连我也敢说,且阿远自幼五感灵敏,自有他的道理。”
承远下的禁锢咒可拘魂纳形,人魔鬼傀无有不中,然而空有两片落叶悠悠下扬,可见确是错看。
先前被敲的承霖见状捂着头怒视大师兄:“你看,我就说了没什么,师兄就是找事打我。”
平日里随和惯了,承起在师弟们面前无甚威严,现下也只能哄着:“好了我的错,要不让你打回来?”
“山上四处皆有阵法,平日起的风都是被修炼带起的剑气扬出来的,这树又不是我两扫那一棵春轮木,这个时节怎会落叶。”
不远处齐阶抬头,果然见一树青绿,他本以为只是几个普通弟子,没想到修为悟性都算上乘。
好在承霖存心要给自己讨个说法,“谁说的落叶必枯,无风不下。照这个说法,南氓谷四时无风雨,岂不是只有秋日才生得起落叶?再者,没准是你的禁锢咒施术漏了灵力!”
眼看两个师弟又要吵起来,承起连忙和稀泥,不知道第多少次拦在这两人中间挡住这一架。
不过这下已经没人关心齐阶的存在了,毕竟磬微山从前百年不曾有过异动,在场三人苦修三年其实并不知晓山名磬微,只以为师尊随便扔了山头自行苦修。来了两年有余也实在想不通这破山有何可守,行事懈怠实为难免。
齐阶从这话里得知此山阵法密集,可是这一趟走上来确实没惊动什么,他回头仔细观摩片刻,才发觉山中草木皆有其位。
值得深思的是,阵法拦的主要是修士,他带着一身鬼气来才畅通无阻,这样一看,这阵法不像是保护,更像是囚禁,不让山上的人离开。
世人所知,磬微山上只有修为受损闭关的珩濯仙尊。
齐阶没把握自己放出去的鬼气不会被发现,暂且没管这三人,径自往后山石室去。
越靠近闭关处阵法越密集,最靠里甚至是一道生死阵,齐阶没忍住,一丝阴冷寒气泄出,又及时被鬼气拢回。
闭关入口石门从外加了一道结界,蛮力破开动静不小,好在这段距离也够了,齐阶解下腰间墨玉,只要人魂复位,管它什么结界师尊自然打得破,其间内情也可自己去找。
人魂与本体相应,墨玉泛起荧光,魂魄凝成一缕穿过结界,成功绕过石门进入其中。
齐阶收回手,正打算功成身退,却见那一缕魂魄怎么进去的又怎么飘回来,融进墨玉里不再动弹。
这又是什么情况,从来没听闻单魂还能嫌弃本体不肯融合的。
“什么东西?”答案很快明晓,石门里传出个清朗的少年声。闭关若有旁人在也就不算闭关了,齐阶心里猜测得到验证,定是仙门有人暗中囚困师尊!
他一时怒极,也不管动静大小,森冷鬼气裹着一连串的轮回因果咒怨遮挡天幕,整座山的阵法腐蚀得一干二净,那三人被困在防护罩中也搬不成救兵。
石门同结界一起被鬼气吞个干净,齐阶还记得门后有人,一团黑色鬼气喷涌着往里漫,然后被人一剑砍出条缝。
阴冷的鬼气仿佛被冻住一般凝滞,那剑通体银白,剑气是和鬼气一脉相承的寒魄。
回霜剑,这东西一百多年前还给齐阶削过灵果,如今顺着这剑身往上看去,执剑人不过束发之年,目光冷冽漠然,一身白衣锦缎,通身贵气超然,带着睥睨凡尘的自傲皎然。
好看是好看,可惜他年龄稍显稚嫩,五官还没磨成当年棱角分明的模样,身高勉强能与齐阶齐平,然而长发用玉冠束起,带了点突兀的老成。
齐阶一瞬间茫然震惊,又夹杂对方全不记得的失落,百感交集后喊出一声干巴巴的“师尊”。
对面稍一停顿,没遮掩好的情感溢出来,齐阶准确接收到其中惊愕。
兴许是知晓这一场面对个寡言的人来说实在有些超标,方才动作嫌弃的人魂绕出来,像个未生灵智的傀儡。
单魂与本体有联系,前方十五岁的净萧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回霜也受主人气息影响收了战意。
人魂站到齐阶背后,高大的身影略低着头营造出可怜兮兮的假象,仿佛他才是被嫌弃的那一个。
若是其他人,齐阶绝不允许世间任何不敬师尊的行为,可惜两方都是本尊,前面年纪小些的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抬剑质问:“你是何人,对我施了什么妖术?”然而剑气不稳,说话也不太有底气,显然也觉得这人背后这张脸很眼熟。
齐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就不尝试解释,好在一张脸做不出多少表情,唬起人来像模像样,“我是你师尊……派来的,往后你可暂与我同行,不必再被困在这山中。”
一百年的出息撑不住一次倒反天罡的妄想,最后又借师祖名头一用。山顶那三人头顶的鬼气撑不了多久,左右先把人哄走,其间缘由后面再追究。
缩小版的净萧并未对这言论表达质疑,稍加思索便应下了,干脆得让做好准备劈晕绑人的齐阶有些不适应。
“你就不问问我是谁吗?”
净萧收剑:“不必问,我如今确实记忆紊乱,记不清前尘往事,但室内石窟上刻了字,说过以后会有人带我离开。”说到这他拧眉停顿了一下,“总之我后来确认过就是我的字迹,而你是目前唯一一个说要带我离开的人。”
齐阶闻言想进去看看那些字,净萧横出手臂拦住他,“事不宜迟,这阵法与那些人有感应,现在恐怕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先走再说。”
他故作稳重地往身后一扫,石块顿时塌下来堵住入口,云淡风轻补上一句“走吧”。
齐阶没看出来他一番淡然下的心理变化,背后的人魂不愿意回玉中,为赶时间,他只能用鬼气包裹住这一大一小,同时脚下破开一道地狱门,借阴间为跳板离开。
这样一来也免得被人追到去处。瞬息间,一道金色箭矢穿云而来,杀意凛然掠过鬼气钉在石室上,只塌了个门口的闭关静室彻底沦为废尘。
另一边,地狱无人监管,其中只关了一群十恶不赦的东西,偶尔懈怠也就不算大事,恶人自有懒人磨,执笔判官公然酣睡,将尸位素餐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么多年来就齐阶一个人把地狱当娘家跑,他早熟悉这人气息,按理来说是不会被惊醒的,但是今日梦境正处紧要桥段时,突然飘进来一道怪异的生魂味。
这味道在百年里也不算陌生,只是今日混了点其他味道,活人对普通恶鬼来说是佳肴珍馐,那么对地方官便是一道极其刺鼻的普通菜式,能吃但不是很好吃,且十分醒神。
判官怀着一腔怨气醒来,只见罪魁祸首是个看起来不大的生人,旁边齐阶正打算开第二道地狱门离开,见它醒来还有些惊讶。
净萧手中回霜被四周驳杂的鬼气刺激得剑气悍然,执笔判官自己也是鬼,只能收了脾气眼不见为净。
齐阶收回视线打开门离开,一魂两人重新回到钟水村简陋的小院里,院里结界隔住气息,想来山中人也猜不到他们就留在山下村子里。他回身看了一眼与室内格格不入的少年仙尊,一时心情复杂,只能暂时将天道的事放在一边。
正午阳光不利养魂,跟了一路的人魂终于回到玉石里,净萧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抬起下巴神色骄矜,坦然地等着齐阶的解释,显然是没有往后要靠面前之人过活的觉悟。
齐阶却无端想到另一头,师尊当初教养自己时他贵为皇子,有自己的衣食寝殿,甚至尊上住的高楼都是自家建的。
然而今时往日何其相似,百年前上赶着当徒弟,现今上赶着做长辈,原来都是他上赶着来养。
可惜他自己都没活明白。
齐阶瘫着一张脸走神,总不能再找一具玄棺寒潭给人睡。
原以为上一趟山此世便终了,不得已牵出后事,只能打乱想法重来。
净萧没等来解释,纡尊降贵地先一步开口,“你还未告诉我名讳。”说完又补充道,“我名净萧,尚未取字。”
齐阶:“……”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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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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