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没杀成，毕竟要问的话还没问到，净萧提前找好的理由只有平白浪费。
回霜剑横挡在这人身前，对方在掏出给小辈的见面礼之前听到了这一声“师尊”，也意识到原是误会。不过再想友人弟子也是后辈，遂不再停下动作。
捞出来的竟还是上品法器，不过被净萧用剑尖按了回去。
少年英才或多或少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对方宽厚地表示十分理解，安分不再动作。
齐阶终于有机会开口，一时画面与先前面对鬼婴有了重叠，他问道，“你是谁。”
“鬼兄，你不记得我了……也是，这二十年你多在教养弟子，不知道我二人在江湖中的名号也正常，我是江湖侠盗擎风客啊！”
陈擎风扬袖满面傲然，“我等仗义散修素来不留名，故你知我姓陈即可，但我二人毕竟是天下人称‘鬼盗’齐名，这交情不比寻常，你便当我名姓陈擎风。”
一通话本江湖匪气迎面而来。
这假名起得实在敷衍，齐阶过去百年经历净萧虽不知，却也自无数怨魂中窥见分毫，世人如过江之鲫，又怎会入他眼。
“擎风客？”谁知齐阶还真应了，“你便是前几日当街自证夜宿百花楼的擎风客？”
净萧一脸错愕，对齐阶传音，“师尊怎会对此人寻常动向这般清楚，可是有什么隐情？”除此之外想不通。
总不能实话实说，凡间传言过于生猛，齐阶一声不吭，没回答。
陈擎风脸色少见地有些赧然，毕竟不是什么好传闻，“都是无奈之举，谁能想到那h——”
“够了。”齐阶打断他，“此事后议，不知阁下为何会被那鬼婴抓住，又为何出现在青方镇，据我所知，百花楼位处苍吾淮城，与此地相隔千里。”
淮城毗邻凰城，前者是天下有名的温柔乡，后者则是红妆胜地最聚姻缘。两地并为苍吾佳人国，地处十二大宗门之一念初阁辖内，也算“享誉”天下。
如此一看确实可疑，陈擎风倒是干脆，“我本欲前往南氓谷，路经此地，又听闻鬼婴一事，便想着前来看看。”
同是南氓谷，齐阶面上不变，“如此一来确实说不通，只是以防万一，可否告知为何前往南氓。”
陈擎风显然是想岔了，各大集录更榜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如今南氓有了聚魂草，不少人都在暗中前往。他还记得当年忘川崖最后鬼兄拿走的东西上就有灵魂气息，想来也是为此欲往南氓。可见他们二人多有缘分，行侠仗义都能找到同一个镇子歇脚。
“鬼兄不要误会，我去南氓不是为了灵植录更榜，世人皆知我与南氓医者有旧，前日去百花楼也是为她寻样东西，现在正打算送去。”他话音一转，“刚好若是你我目的地相同，也可偕行一遭。”
说起这话前半段时他语气不自觉泄了分欢喜，虽说并不了解所谓世人皆知的具体是什么，在场二人还是信了他没再说谎。齐阶也想起当年取碎片此人在场，权衡后对这误会没多做解释。
目的不同若是同行还可借其遮掩，遂点头应下同往之意。
“既是侠盗，你为何插手除魔诸事。”正事聊完，净萧有些好奇便问得直接，但他不知所谓侠盗的名声其实也来得意外。
当年陈擎风入世还没什么名气，某日救下一位地方豪绅之女，姑娘原先一脸倾慕，含羞带怯地问了恩公名号。
彼时良辰美景，漫山秋叶簌簌，一心壮志初入江湖的陈擎风看到晚风卷起一地林叶，飞遍山峦坳谷。
林叶生来出于高枝，从嫩芽到青绿，最后在昏黄时节带着最绚烂的红色落成来年春泥，风擎落叶可上云端，他当时就想做擎风客，也可托举碎叶成就第二次新生。
许是壮志太满，再加上多年居家深受杜撰江湖话本荼毒，开口时斗志昂扬，“我要做……我是江湖侠道擎风客！”
对面的姑娘一生金玉，最不缺的便是财宝，自幼受多方觊觎，只等着把她捉了回去勒索家中人。是以对这匪啊盗啊一类的字眼最是敏感，闻言以为眼前人也是图她家产，顿时什么少女心事都没影儿了，只寄希望前面一个侠字能撑着对方的良心让自己平安归去。
陈擎风陷在自己豪情里，没及时看出对方面色不对，只能任误会一再延续。
后至家中，少女家人问及何人所救，少女如实答了，擎风客侠盗的名号就传了出去。祸事千里，等陈擎风回过神时这名头也改不过来，左右不是擎风二字有误，侠盗就侠盗吧，他也就认了。
听完此番解释，净萧无言片刻，也算是知晓此人无论性情还是阅历都难以常人观念视之，便不再多问。
泽沼稍远些有座荒废多年驿站小亭，先前被雾气挡住，如今看在眼前，三人便一路往那边过去，此时刚好坐下，就听陈擎衣细讲鬼婴一事。
此番青方祸事再出，其实主要是镇上那位刘家公子醒后一派胡言捅到了炽月轩眼前，还被无甚经验的几个小辈当了真。
陈擎风到镇上后没想太多，直接半夜抬着剑把那姓刘的提溜起来，利刃在前无须开口，这人已经哆哆嗦嗦地认了那不过是自己凭空捏造。
那么多年空口胡诌都成习惯了，他也没想到真有人能信啊！问题是对面还是大人物，要是此时方改口，不等于找死吗，事情便一再放任至这般田地。
鬼确实有，但未必恶，陈擎风便想着来会会这片泽沼，结果刚来就听到婴儿啼哭，他倒是没蠢到直接上前，然而身后忽然响起十几道拨浪鼓响声。
彼时天色晦暗，雾气在他转身时漫过来，悚人的凉意沾着皮肤，那婴儿的哭声时远时近，到后面他甚至分不清是哭是笑。
层层叠叠的哭声笑声混杂在一起，同鼓声一起敲着他的耳膜，陈擎风感觉自己似乎是在被推着走远，他感知到这群小鬼不是很想杀他，便放任自己顺着它们力道往远处走。
不知是哪一只小鬼走不动了绊在他跟前，那濡湿的触感贴在陈擎风脚腕上，他吓得一哆嗦，忍不住挥出一道法术把那东西剥开。
明明用的不是什么有伤害的法术，那雾气却突然翻涌浓稠起来，裹着他不让离开，婴儿哭笑戛然而止，地上落了几道拨浪鼓，陈擎风眼中晕得难受，倒下去砸在湿润的土里。
那濡湿的触感覆在他手背、脖颈、脸侧……
在意识彻底沉溺前，陈擎风仿佛看到身上坐满了孩童，那些婴儿黑漆漆的眼眶对着他，恶意如潮水般涌来，而在他们背后，是少年脸上憎恶痛恨又夹杂恐惧的眼神。
他就此失去意识，再醒过来就是方才见到齐净二人。
语毕他还添了句，“其实我觉得它们最初并不想杀我，甚至在我潜意识里留下离开镇子别再回来的暗示，后面也是我先动手才激怒的对方。”
两日内陈擎风昏迷不醒，睡梦中仿佛看到无数修士把这一群婴孩斩杀。
净萧无言，原来刚捡到这人时口里说的“别伤”是在说梦话给鬼婴求情，再怎么说也算是差点被杀了，想不到当今修仙界还有这种称得上愚蠢的善良品性。
齐阶没多说，恶鬼一类只会被体内阴气重的人看见，平时为了捉鬼，修者还会备上炼化的阴气必要时覆在眼上。陈擎风周身阳气重，听这形容若是能看见厉鬼只能是对方刻意让他看见的。
鬼戏人方用此法，为的是添惊惧，先前那少年算不上大恶，为何会对他生出类似于恨的情绪。
“你去外边，把当时使的招式再用一遍。”
陈擎风云里雾里地去了，只见他手心凝成一道法光，金光微闪往脚底落去，效用也只是掸下袍摆一点黑泥。
法术看起来并无特别，火系法术满大街都是，现在青方镇上还罩着一个巨大的法阵，那少年又是为何怨气至此。
还有方才陈擎风的描述，憎恶怨恨还有恐惧，前两者还能说是恶鬼对修士的正常情感，恐惧，面对一个明显奈何不了自己的修士哪来的恐惧。
再有少年最后脱身那一片金色道光。
外边已是黄昏时，虽无阳光却感受得到光线黯淡，道光中心的雾气表面短暂地漫出一层褶皱。
齐阶抬手，给三人加了一道彻彻底底的气息掩匿符咒。
雾气里漫开凉风过境，齐阶脚下迅速漫开鬼气拉开三道地狱门，空间削减，微风畅通无阻穿过旷野。
少年确定外边没了人，迈出来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荒土，虽想不通几人为何走得这样快，也没太当回事，长舒一口气退回去。
这就有些巧了，“风华”是珩濯仙尊当年自创的法术，不以法力惊动外物，借自然风动察来往隐匿，任何法术痕迹都逃不过“风眼”。
风华对施术者要求过高，这少年用的威力比不上净萧本人，却也算当世难得。齐阶以鬼身习轮回道，克制的法子也是后来能开地狱门后才琢磨出，世无其二。
故而此法可为寻迹最高法，效用随自身能力弱小而降低。
“风华半盏，千叶翩飞”说的便是珩濯仙尊首次施术时满城飞叶的场景。
这少年所习珩濯一脉法术倒是不少。
与此同时，炽月轩内，大长老望着空无一人的静室，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旁边小弟子捂着头上的包哭诉：”我也不想啊，可是师兄说了他们是一起下山除魔攒阅历，提前为少主造势，免得被那念初阁看轻，他们威胁我不准告密！”
徐焕州指着他缓了半天，“不过几个小辈，比起我来你竟是更怕他们！”
此番种种，便是宗门几代人之间观念参差酿成的现状。
小弟子捂着头心说可不是吗，长老你最多罚我关一个月禁闭，少主他们可是会短着我往后日常开销的。
大长老见他默认，拂袖而去，狠心半天竟是真的只让关了一个月紧闭，他早从领事堂那里得知几人是去除青方镇鬼患，其实也不算生气，毕竟是在自家境内。
况且……他往前厅去，也罢，刚好也是时候再去一趟，回来时顺带把少主捎上就行了。
[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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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方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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