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精舍隔出的净室内,沈知雪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仿佛要洗去一路风尘与疲惫,更想借此获得片刻的宁静以理清思绪。
水波轻漾,抚过肌肤,却抚不平心头的重重迷雾。
她同那些刺客过招后,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确是江湖上常见的普通刺客,但问题在于,他们为何要杀她?
她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在云州城开着小医馆、与世无争的医女“阿雪”。一个普通医女,何德何能引来这等杀身之祸?
除非……他们背后的主使者,知道的并非阿雪,而是她刻意掩埋了多年的另一个身份——“无影”。
这个念头一起,便带来刺骨的寒意。
知道无影从当年那场围剿中侥幸逃脱的人,并非没有。虽然她过去的痕迹早已被时间和自己的手段抹平,但若真有漏网之鱼,便只能是潜藏极深的前朝余孽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那么派刺客来杀人灭口,倒也说得通。
但灭口的原因呢?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她无意中触动了什么?
沈知雪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日混乱的场景。她瞥见萧墨渊手中那个卷轴——外形古朴,材质特殊,非帛非纸,边缘有着独特的暗纹。
她虽只匆匆一瞥,也不知卷中记载为何,但足以断定的是,那绝非寻常之物,必定关联着极大的秘密。
水温渐凉,沈知雪从水中起身,擦干身体,换上侍女备好的干净衣裙——料子柔软,款式素雅,尺寸竟大致不差,但越是这样细心,越让她警惕不已。
如今被困于此,还扮演柔弱医女的角色,无论是何人将她拉入棋局都无从得知。
那眼下唯有……快速体现自己的价值方可脱身。
一个精通医术、来历不知但又胆小怯懦的孤女,该如何一步步展现价值,同时不会暴露核心身份?这需要精妙的算计和表演。
她正沉思时,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通报声:“姑娘,王爷来了。”
沈知雪心下一凛,来得真快。
她迅速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披上那层熟悉的、带着惊惶与不安的神情,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快步走到门边,微微垂首,做出恭迎的姿态。
门被推开,萧墨渊迈步而入。
他换了身墨色常服,金线绣着暗云纹,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居家的清贵,但那通身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锁定了低眉顺眼的沈知雪。
“住得可还习惯?”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并非关怀,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知雪微微后退半步,像是被他的气势所慑,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微颤:“回王爷,这里很好,多谢王爷。”
萧墨渊行至桌边落座,并未示意她同坐。“是吗?”他指尖轻叩桌面,声线低沉而压迫,“本王还以为,你过惯了云州清闲自在的日子,骤然困于此地,会有诸多不适。”
闻言,沈知雪心中骤紧,面上却愈显恭顺,微微垂首,声音轻软。
“王爷……说笑了。得蒙王爷庇护,免遭歹人毒手,已是民女天大的福分……此处样样周全,民女……感激还来不及,岂会不适。”
萧墨渊未应声,目光一如冷铁般审视着她,那沉默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微启薄唇,吐出的话音清晰而冷冽:“那便好。阿雪……这名字倒是简单,是你的本名?”
压力扑面而来。
沈知雪睫毛微颤,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肯定,还有被威严询问的不安。
“回王爷,是民女的本名。家母……家母生前说,生我那日,云州难得落了小雪,便取了这个名字。”她语气低柔,带着对亡母的怀念与一丝伤感,听起来无比自然。
萧墨渊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灵魂:“云州人氏?籍贯具体是云州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问题接踵而来,冰冷直接,不带丝毫暖场。
沈知雪心中冷静如冰,面上却适时地眼圈微红,流露出悲戚之色,声音愈发哽咽。
“民女……民女是云州清河县人,家中……原本还有父母与一个兄长,只是……多年前一场瘟疫,父母都没能熬过来。兄长后来参军,也……战死了,如今,只剩民女一人……”
她低下头,用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这套说辞她准备了多年,身份文牒齐全,即便去查,短时间内也难辨真假。
萧墨渊沉默地看着她,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弦上。眼前的女子,悲切柔弱,神情不似作伪,但他眼底的探究丝毫未减。
“既无亲人依靠,”他再次开口,语气更强硬了几分,“你一介女子,如何能在云州立足?本王听闻,你医术颇为精湛,求诊者众多,这身本事,从何而来?”
关键的问题来了。
沈知雪心下微紧,但早有准备。她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水光,却努力做出坚强的模样,应对着这份强势。
“回王爷,民女幼时体弱,常去邻村一位老郎中那儿看病。那老郎中心善,见民女孤苦,又认得几个字,便让民女跟着他帮忙采药、晒药,偶尔也教民女认认药材,背背汤头歌诀。”
她语速放缓,带着回忆的意味,似乎陷入过往:“后来父母兄长皆去,民女无依无靠,便常去老郎中那里帮忙,也算有个落脚处。”
“老郎中无儿无女,见民女还算伶俐,便将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再后来……老郎中也过世了,民女便靠着这点微末技艺,在云州城开了间小医馆,勉强糊口……‘精湛’二字,实不敢当,王爷谬赞了。”
她再次低下头,姿态谦卑至极,甚至因他的“谬赞”而显得有些惶恐。
“一位邻村老郎中,能教出让云州百姓交口称赞的医术?”萧墨渊语气中的质疑毫不掩饰,带着迫人的压力,“这位老先生,姓甚名谁?师承何处?有何特别之处?”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
沈知雪似乎被他的逼问吓到,肩膀微缩,声音更小了些,却回答得清晰。
“老郎中姓吴,名唤吴念慈。至于师承……民女从未听老先生提起过,他性子孤僻,不爱言语,只是时常上山采药,医术也是自己摸索居多吧……民女愚钝,只学了皮毛。”
她将一切推给已死无对证的吴念慈,并将自己的医术定义为“皮毛”,以符合她此刻胆小卑微的人设。
萧墨渊盯着她,良久未语。那种沉默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在沈知雪心头,但她维持着呼吸的频率,眼神保持着那种怯懦的真诚。
忽然,萧墨渊站起身。沈知雪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吓,下意识地后退,却因为‘慌乱’,身形微晃,一时不稳,竟向旁歪倒。
就在她以为要撞到桌角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料,男人掌心的温度甚至有些烫人,那绝对的力量感与掌控感让她心头猛地一缩。
萧墨渊并未立刻松开,他就着这个近乎半揽的姿势,微微俯身,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她瞬间失措的眼眸。
两人距离极近,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气息混合着一丝墨香,将她完全笼罩。沈知雪甚至能看清他冷硬下颌的线条,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张写满了惊惧、羞怯与无助的脸。
“小心些。”他开口,声音低沉,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沈知雪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触碰惊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缩,挣脱了他的扶持,连退两步,直至后背轻抵到冰凉的屏风,脸颊绯红,不仅是装出来的,更有几分真实的窘迫与警惕。
她心跳如鼓,不仅因为这充满压迫感的靠近,更因为那一刻从他眼中捕捉到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多……多谢王爷。”她声如细丝,头几乎垂到胸前,手指紧张地揪着衣摆,浑身都透着想把自己藏起来的畏惧。
萧墨渊站直身体,看着她那副受惊过度、恨不得缩进地缝的模样,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在回味方才触及的纤细与柔软。
他并未再逼近,转而踱步到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医书杂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平日除了医术,还看些什么?”
沈知雪稳了稳呼吸,依旧不敢抬头,小声回答:“也……也看看杂记,打发时间。”
“是吗?”萧墨渊抽出一本《岭南异闻录》,翻了两页,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些志怪传说,倒也有趣。”
“是……只是些荒诞故事,让王爷见笑了。”沈知雪轻声应道,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
萧墨渊将书放回原处,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次的打量,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逼问,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和掌控一切的冷漠。
“此处一应俱全,缺什么,或有什么不适,尽管告知下人。”他语气平淡地嘱咐,仿佛刚才那场步步紧逼的审讯和突如其来的靠近从未发生。
“是,民女明白。”沈知雪恭敬应声,依旧不敢动弹。
“好生歇着吧。”萧墨渊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玄色袍摆划出一道冷绝的背影。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知雪依旧保持着垂首恭立的姿势,良久,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红晕与惊惶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无人监视,才慢慢走回桌边。
方才被他扶过的胳膊,似乎还残留着灼人的触感和绝对的力量控制。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寒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压下。
萧墨渊的试探,直接而强势。他对她的说辞,显然并未全信。但暂时应该没有将她与前朝甚至无影联系起来,更多的,或许是怀疑她与刺客,或者与她救治过什么人有关系。
这次算是险险过关,接下来,必须更加小心。
要在这座金丝牢笼里活下去,并找到脱身之机,或许真的只能如她所想,让萧墨渊逐渐觉得她这个‘医术尚可、身世清白、胆小怕事’的医女,有着意想不到的“用处”。
而走出静园的萧墨渊,对候在外面的秦风低声吩咐了一句,声音冷沉,“派人去一趟云州清河县,细查一个叫吴念慈的已故郎中,以及那个阿雪的所有底细。记住,要快,要仔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花木深处的精舍,目光幽深冷厉。
那只鸟儿,看起来柔弱无害,甚至受惊时的样子也颇为惹人怜惜,但他从不相信巧合。
云州遇袭、刺客目标、她的出现……这一切串联起来,让他总感到,这个阿雪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但无论她是谁,背后藏着什么,他都会一一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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