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混沌的泥沼中挣脱,率先苏醒的是肩背处沉闷而顽固的痛楚,如同烙印般提醒着她昏迷前的一切。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虚弱,仿佛连抬起指尖都需耗费莫大的气力。
沈知雪眼睫轻颤,如同蝶翼挣扎,缓缓掀开。
视线初时模糊,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而精致的承尘,檀木雕花,繁复而典雅,绝非静园的简朴。
流苏锦帐半垂,用的是她叫不出名字、却触感极佳的丝滑绡纱,窗外天光柔和,透过窗棂,在地毯上投下静谧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清冽宁神的安息香,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此处……绝非寻常之地。奢华而不失格调,静默中透着无形的威压。
她心中警醒,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极轻微地转动眼眸,带着初醒的茫然打量这间华室。
“姑娘,您可算醒了!”守在一旁的青衣侍女立刻察觉,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与关切。
“您昏睡了一日夜,现下感觉如何?可要喝水?”
沈知雪望向她,眼神虚弱而困惑,嗓音干涩:“不用,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靖王府,王爷特意吩咐,让您在此好生休养。”
闻言,沈知雪心中一凛。
“那公主……公主殿下可安好?”她试图撑起身子,却牵动伤口,痛得轻吸一口冷气,无力地跌了回去。
侍女连忙小心扶稳她,细声安抚:“姑娘快别动,仔细伤口裂开。您放心,公主殿下无恙,只是受了惊吓,昨日王爷已亲自护送回宫了。”
信息瞬间砸入脑海,沈知雪心头剧震,面上却只余一片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对公主担忧。
“无恙便好……只是民女卑贱之躯,实在不敢玷污王府之地……”她声音细弱,带着诚惶诚恐。
“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您舍身护驾,王爷都记着呢。”侍女笑容温婉,话语却滴水不漏,“您既醒了,奴婢这便去禀报王爷。”
侍女行礼退下,步伐轻悄。
沈知雪重新阖眼,指尖在锦被下微微收紧。
萧墨渊将她单独置于王府,其意昭然若揭,这华室暖阁,不过是另一重精致的牢笼。
并未多久,一股冷冽清寒的松木气息便由远及近,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穿透门扉,弥漫进室内的空气中。
房门被推开,萧墨渊迈步而入。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墨色暗银云纹锦袍,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更显其身姿挺拔,清贵孤冷。
自进门起,他的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榻上之人,那视线沉甸甸的,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
沈知雪挣扎着又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虚虚一按止住。
那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尖并未真正触及她,却有一股微凉的、属于他的气息拂面而来。
“躺着。”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谢王爷……”
沈知雪依言缓缓躺了回去,长睫低垂,遮掩住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只余下符合身份的恭顺与畏惧,声音细弱。
“民女……失礼了。”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萧墨渊并未一直站着。他目光在室内扫过,竟自然而然地撩起衣摆,在床榻边的梨花木鼓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影所带来的压迫感陡然增强,那冷冽的松木气息也更加清晰地将她笼罩。
他就那样坐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苍白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庞上。
接着,视线又缓而仔细地巡梭她因虚弱而微蹙的眉尖、轻颤的眼睫、缺乏血色显得有些干燥的唇瓣,最后停留在她因紧张而微微绷起的、线条优美的脖颈上。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锐利,让沈知雪只觉得那视线所及之处,皮肤都隐隐发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因背伤而不敢妄动,只能微微将脸侧向里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颈线,仿佛不堪重负,轻声呢喃。
“王爷……”
“为何要扑上去?”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冷质的、不容回避的探究。
“你知道那箭淬了剧毒,一不小心便命丧黄泉。”
沈知雪的心脏猛地一缩,锦被下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利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伪装。
她缓缓转回脸,努力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目光,努力让那双眸子里盛满后怕、坚定与一种纯粹的忠诚。
“王爷命民女随行侍奉公主,首要之务便是护佑公主周全,王爷之令,民女不敢有违。”
“更何况……保护公主本就是民女分内之责,当时情急……箭矢来得太快,民女……来不及思及其他,只知绝不能让公主受伤。”
她将原因归于服从命令和职责本分,语气恳切至极,甚至因情绪激动而呼吸微促,再次牵动伤口,痛得她眼角不受控制地沁出细碎泪光,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忠贞。
萧墨渊静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情绪难辨,如同古井寒潭。他并未立刻回应,房间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忽的,他微微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更近。
清冷的松木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墨香,愈发浓烈地将她包裹。
他的指尖虚虚拂过她肩头锦被的边缘,仿佛只是随意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角,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掌控力,并未触及她分毫肌肤。
可他的嗓音却压得低了些许,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特的、几乎能蛊惑人心的磁性。
“分内之责……便值得你以命相搏?你的命在你心中,竟如此轻贱?”
那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廓,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战栗。沈知雪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来。
她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眼神依旧努力维持着那份怯懦却固执的坚定,声音里带上了更咽,显得更加真实无助。
“民女……愚钝……只知……尽忠职守,不敢……惜身……”
两人距离极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轻颤的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泪珠;她能感受到他目光如有实质的重量,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冷冽气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流淌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张力,徘徊在冰冷的审视与暧昧的试探之间,危险至极,却又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片刻之后,萧墨渊缓缓直起身,恢复了端坐的姿态,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淡漠依旧,仿佛方才那极具压迫感的逼近与近乎耳语的询问,都只是她因伤痛而产生的幻觉。
“栾县疫病,你解决得甚好。此番又护驾有功。”他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波澜,“待你伤愈,本王会带你入宫面圣,陛下仁厚,自有恩赏。”
提及面圣与赏赐,沈知雪脸上不见半分欣喜,反而流露出极大的惶恐与不安,急急道。
“王爷明鉴!栾县之事全赖王爷运筹帷幄、太医署上下齐心,民女微末之功,万万不敢居功!护驾更是民女本分,实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她言辞恳切,因急切而又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显得愈发脆弱不堪。
萧墨渊深沉的眸光在她脸上流转,将她每一丝细微的、看似真切的慌乱与抗拒都收入眼底。他静默了片刻,才淡淡道。
“圣意岂可推辞,功过赏罚自有定论,你如今只需好生静养。”
他显然并未相信她的这番说辞,但那探究的锋芒似乎暂时收敛了起来。
“是……民女……谢王爷恩典。”
沈知雪怯怯应下,重新将身体缩回锦被之中,仿佛被他方才的气势和话语压得喘不过气,长睫垂下,密密地掩盖住眼底深处所有翻涌的思量与警惕。
萧墨渊见状,并未再多言,只转身离去。
直到那冷冽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门外,沈知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
他每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每一句平淡的问话,都充满了深沉的试探。
那突如其来的靠近,那低沉暧昧的耳语,更是充满了掌控般的压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萧墨渊根本未曾打消丝毫疑虑,反而通过这种方式,将她困在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还有紫魇……
他们为何要刺杀公主?公主若在京郊遇害,朝廷必将震动,彻查之下,对任何势力都绝非好事。
除非……他们的目标本就不在公主?
一个冰冷的念头倏地窜入脑海:除非他们的出现,本就是为了坐实她的“不寻常”!
那些淬毒的兵器,刁钻狠辣的箭矢……若她真是普通婢女,早已毙命当场,可她活下来了。
那么,在萧墨渊眼中,一个能从他都严阵以待的“紫魇”刺杀中活下来的“普通”医女,岂不是最大的疑点?
甚至……云州那次看似普通的刺杀,是否也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是否同样有人,在暗中推动,将她一步步推向萧墨渊的视野中心?
玄商?
不,她亲眼见他咽气,绝无生还可能。
那会是谁?
会是谁在幕后,利用过往的阴影和现今的杀局,将她推向这深不见底的漩涡?
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不幸卷入,如今看来,竟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暗中布局,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强行塞入这盘她本想远离的棋局之中。
目的为何?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萧墨渊?或是……另有惊天图谋?
沈知雪一无所知,但已然确定,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暗流推向更深的潭水之下,前途莫测,杀机四伏。
靖王府书房,烛火通明,将室内映照得恍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沉凝的气氛。
萧墨渊屏退了旁人,只留一太医在书房内回话。
“……王爷,那‘鸠羽青’乃是紫魇秘制剧毒,霸道无比,中者立毙,从无生还先例。”
“这位姑娘能撑到救治,已是奇迹,脉象显示竟似有药力提前护持……下官行医数十载,实难想象何种‘寻常’丸药能有此奇效。”
“或许……是姑娘体质万中无一,亦或是……真有我等未知的机缘。”
太医的话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最后一句说得极其谨慎,几乎微不可闻。
萧墨渊负手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俊美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明灭不定。
他沉默了片刻,才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情绪:“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此事,不必外传。”
“是。”院正如释重负,躬身行礼后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片刻后,两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正是秦风与朱影。
“说。”萧墨渊并未回头,声音冷冽。
秦风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属下遵命详查了‘阿雪’的户籍档案。”
“其父母早亡记录清晰,但其兄长一项,存有疑点。根据邻里模糊描述,其兄长的相貌特征与档案所记略有出入。且档案此处有极其细微的刮擦涂改痕迹,手法专业,若非属下带着疑心反复勘验,绝难发现。”
朱影紧随其后,语气冷肃如冰:“属下奉命追查紫魇线索。根据现场遗留的毒药成分、兵器制式以及部分尸首上的印记,确是紫魇余孽无疑。”
“但……就在我们的人即将摸到城外几处疑似据点时,里面的人……已全部服毒自尽。现场收拾得干净利落,未留下任何文书或可供追查的线索,对方反应极其迅速且决绝。”
萧墨渊缓缓转过身,烛光映亮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暗流汹涌。
他踱步至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微声响。
“云州之事,线索模糊指向她;栾县疫病,她能力出众;如今紫魇再现,目标直指公主车驾,她舍身挡箭,却又能从必死之局中侥幸生还……”
他低声沉吟,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在玉盘上,“户籍存疑,紫魇灭口……这个阿雪,当真是有趣得很。”
秦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王爷,此女来历诡异,身上谜团重重,留在身边恐是心腹大患,不如趁其重伤,永绝后……”
“你忘了我们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萧墨渊打断他的话,看向秦风的目光闪过一丝寒意。
“属下记得。”秦风低下头,似在为自己的愚钝致歉。
“杀了她,有关前朝的所有线索就都断了,这不仅辜负了幕后人一番‘苦心’,还正中对方下怀。”
萧墨渊的目光掠过跳跃的烛火,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他声音淡漠,却带着一种猎人发现感兴趣猎物时的兴味。
“既然有人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动用前朝余孽也要将她送到本王眼前,本王便遂了他们的意。
“本王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在为她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鱼’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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