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这样各管各地过了几日。
这一日顾惊鸿早已醒来。
左肋部的伤依旧闷痛,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她慢慢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看着逐渐高升的日头,又从身边包裹里拿出南风密匣,然后缓缓披上薄氅,走向厢房的书案。
书案就在临窗的位置,她坐下,将南风密匣放在自己眼前。
纤纤玉指轻轻覆上密匣——匣上的纹路繁复诡谲,似图非图,似文非文,指上的触感清晰且流畅。
顾惊鸿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这密匣用的竟是玲珑术——若是没有相关典籍作为参照,无异于自寻死路。
看来,还是得查阅相关典籍,或可寻到开匣之法。
可哪里会有关于机关术的书籍呢……一个念头悄然浮现——王爷的书房。
顾惊鸿还记得第一次进烬王府的书房就被那独特的整墙的书架给震住了,再加上王爷书案背后那张略显“过时”的地图,顾惊鸿有一种直觉,书房一定有她想找的书。
可烬王府书房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连长风都需得到王爷允许才能进,芝芯还曾无意间提起过,之前有个试图进去打扫的粗使丫头,被直接发卖去了苦寒之地。
顾惊鸿的心沉了沉,以烬王的心力,她不应屡次在他的禁区跳舞,但这匣子现如今已经不是楼主在乎这么简单了,顾惊鸿必须掌握主动权,直到这匣子里面究竟有什么。
片刻之后,顾惊鸿远远地看见萧承砚一身亲王朝服和长风远去,王府归于平静后,她悄然起身。
书房外。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门上黄铜兽首门环泛着冷光,无声诉说着此地的不可侵犯。
“姑……姑娘!”芝芯小跑着追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带了颤,“您要去哪儿?那……那可是王爷的书房!没有王爷允许,擅入是要……”
她没敢说下去,只是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惊惧。
“我知道。”顾惊鸿打断她,声音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有东西必须查清楚。芝芯,你守在外面,若有人来……咳一声。”
顾惊鸿伸手,在即将触碰到书房门的时候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开锁,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吱呀——”
门轴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顾惊鸿闪身而入,迅速将门虚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无人察觉后,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回过神来,眉头一皱,左肋处又泛起些滞痛。
顾惊鸿不是第一次来萧承砚的书房了,但往日她在的时候萧承砚总是在,而且从未在书架上取过什么书,所以当时并未觉得这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有什么巍峨之势。
直到今日才忽觉得这书架大到吓人。书架上摆满了书,卷帙浩繁,分门别类,整齐得近乎严苛。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墨的幽香,混合着淡淡的樟脑气息,沉静而肃穆。阳光透过高窗的云母片,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惊鸿一层层扫过去,目标明确地开始搜寻。
时间在指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流逝。
她时而踮脚去够高层的书册,牵动伤处便蹙眉忍耐;时而干脆坐在地上,将几本厚厚的典籍摊开在膝头,对比着密匣上的纹路。
她找到了几本《南境舆地志》,翻到记载古图腾的残页;一本蒙尘的《古纹考》,里面的某些线条与密匣有几分神似;还有一卷《金石秘录》,上面关于某种失传合金的描述让她心跳加速……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虽未串联成链,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顾惊鸿认真地翻看着书籍,专注让她忘却了时间,也暂时屏蔽了肩上的疼痛和紧张。
她沉浸在破解谜题的思绪里,浑然不觉每一次伸手、每一次弯腰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带来阵阵尖锐的滞痛,额角早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长时间的专注和伤后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最终,她抱着那卷最厚重的《金石秘录》,背靠着冰凉的书架,头一点一点,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彻底吞噬……
她脸颊贴着微凉的纸页,散落的碎发遮住了些许苍白的倦容,竟在书堆里沉沉睡去,连芝芯在外头叫她,她都未曾听见。
日暮斜阳,萧承砚归来。
他近日在朝中很是疲累。
一来,暗流汹涌,旧患未平。大雍虽暂无大战,但几支曾被他的铁蹄踏碎脊梁的残部,近来竟隐隐有勾连之势,哨报频传异动。更棘手的是朝中那些仗着几分资历、几缕从龙旧功的老臣,惯会倚老卖老。
他们不敢明着质疑他这位手握重兵的烬王,却专在军需调度、边关布防等关键议题上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一句“王爷用兵如神,自然不虑粮秣之艰”,暗指他穷兵黩武;一声“山高路远,将士们不易啊”,影射他刻薄寡恩。
这些绵里藏针的话语虽不致命,却需耗费心神一一拆解、弹压,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令人疲惫。
二来,军费之争,唇枪舌剑。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哭丧着脸呈上今岁预算,言及西南几处加固的军堡、新式军械的研制,所需银钱竟比往年多出近十万两!立刻引来一群文官御史的群起攻讦。他们引经据典,高谈“国虽大,好战必亡”,痛斥此举“徒耗国帑,劳民伤财”。
他不得不亲自下场,条分缕析,从西南的威胁、到新式军械对减少伤亡的意义一一驳斥。每一个数字、每一项理由,都需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一场朝会,竟如同在军阵前舌战群儒,不仅要压制反对之声,更要时刻提防那些文官在言辞中埋下的陷阱,精神须臾不敢松懈。
三来,天威难测,圣意不明。他的父皇听着两派争论,面上无波无澜,只在最后不置可否地淡淡道:“军国大事,关乎社稷安危。所需银钱,着户部与兵部再行详议,务必周全。” 这看似公允的“详议”,实则是将皮球又踢了回来,也透着一丝对他萧承砚独揽军务的……微妙制衡。
君心似海,这份猜忌与权衡,才是最耗费心神的无形枷锁,譬如他这个“烬王”的名号,便很有意思。
当年太子奉旨巡视西南,萧承砚随行,突遭百年未遇之“大疫”并伴生强藩借疫作乱。疫情如野火燎原,流言四起,民变蜂拥,太子不幸殁于乱局。
西南顷刻间天崩地裂,军心动摇,官府瘫痪,民心涣散,叛旗林立,大雍后方门户洞开,危如累卵。
是十八岁的萧承砚,在最危急的时刻,以主导之力,用铁与血、火与剑,生生将西南从崩溃的深渊拉了回来,此功堪称擎天保驾,再造西南。
但大雍安全了,皇帝却犯了愁。
一来觉得萧承砚当年西南之功必须封王以酬,否则寒了功臣之心,也显得皇家刻薄,所以不得不赏。
二来也是对萧承砚手段不满,对其权势增长感到威胁,故在封号上做文章,进行贬抑和警示,所以不愿全赏。
权衡再三,给了一个“烬王”的名号,不仅可贬抑,还能提醒他,他的一切都来自皇权,要如‘烬’般可控,不可燎原,说来也是也是史无前例。
萧承砚自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从未因封号计较过什么。今日,朝堂上的机锋与疲惫尚未散去,萧承砚几乎是带着下意识的提防和尖锐走向书房的。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空气中除了熟悉的书墨香,似乎还多了一缕极淡的药香。
萧承砚一愣,目光如电般扫过,瞬间定格在书架角落的地上。
有人!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周身气压骤降,内力已慢慢在丹田处汇聚。是谁竟敢在烬王府的书房?!
萧承砚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绛红色长袍的身影,眼神扭曲又贪婪。他周身气压骤降,身体已下意识慢慢调动内力,迈步靠近。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股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消散无踪。
所以,是他过于敏感了是么?
只见顾惊鸿身披薄氅蜷缩在书堆里,睡得毫无防备。
——便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书房地板上?
萧承砚只觉得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
目光从她苍白脸上被书页压出的一点红痕,移到她散落在地的几本明显翻动过的书籍——《南境舆地志》、《古纹考》、《机关要术》……
再到她怀中紧抱的《金石秘录》,最后落到她受伤的左肩——即使在睡梦中,那处包扎似乎也让她微微蹙着眉。
原来……她冒险闯入书房,是为了这些书?
为了那个除夕夜那晚上她辛苦拿到手,又膈了他一下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萧承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小心轻柔地将散落在她身上和周围的书籍一一拾起,拂去书页上可能沾染的微尘,将它们按原位仔细放好。
然后,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室外寒气的玄色狐裘披风,俯下身,将厚重温暖的狐裘仔细地盖在她身上,裹住她蜷缩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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