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能松口已是最好结果,对于罚跪祠堂,她没有提出异议。
秦家祠堂位于宅子中心,她的院落在秦宅西面。从娘的院落出来,她绕了远路,第一时间先回她的院落找魂灯。
娘与她提及的魂灯,是在她十二岁时为柳叙做的。
她至今都记得,当时决定做魂灯的情景。
那一日因为太久没见阿叙,她有些在意,特地偷摸去青芜小筑爬墙,想瞧瞧阿叙最近在忙些什么。
那时候虽认识阿叙有三四年,但怕她阴阳师的身份,会给阿叙带来麻烦。
所以即便她心里,早已把阿叙当做最重要的朋友,她也很少找阿叙,就算去找也是偷偷摸摸的。
她这边还纠结着,以什么借口见阿叙才不显突兀,结果刚蹲守青芜小筑墙沿,就见刘伯端一盆血水,从阿叙厢房里出来。
刘伯是一直跟在阿叙身边,照顾他的人,曾经是宫里侍奉任夏国先皇的内侍太监,武功内力也了得,一下子发现她踪迹。
“谁在那?”
刘伯低呵一声,转眼一手托住铜盆,另一只手挥出攻击。
浑厚的掌力袭来,干脆利落。
袭击没有打中她,她见到刘伯手里端着那盆血水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跃下围墙了。哪还管要找什么借口,她只想第一时间见到柳叙。
“刘伯,这是怎么回事?柳叙受伤了?”
当时她还唤的阿叙全名。
她很快冲到刘伯跟前,凑近看一眼铜盆。里面果真是血水,还泡着被剪开的衣服布料。
柳叙受了很重的伤!
她脑海里只剩这个想法,根本等不及刘伯的回答,脚步踉跄地走进厢房,也亏得刘伯没有拦她。
“柳叙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她第一时间朝床上望去,生怕瞧见的,是柳叙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场景。
厢房内血腥味很重,血腥味混合淡淡的药味。柳叙确实是躺在床上的,但好在眼睛还睁着,她心口的石头稍稍落下。
“我没事,秦小姐怎么来了?”柳叙侧目看到是她,强撑着要坐起身。
她连忙上前扶住他,“你受伤了还是躺着吧,不用起来,我就看看你。”
柳叙还是坚持。
她无法,只好扶着他靠着床沿。
柳叙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没忍住轻笑出声。
“秦小姐,我还没那么脆弱。”
她上下打量柳叙,他那会穿着白色里衣,里衣衣襟合上,遮盖住包扎的伤口。她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没看到伤处在哪。
“你真的没事吗?”她问。
铜盆里的血水通红一片,房间里的血腥味又那么浓重,她放心不下。
柳叙显然是被她突然大转变的态度,整得措手不及,一时间没有说话,正好奇地看着她。
她也承认,曾经她确实表现出不爱搭理柳叙的样子,他不习惯是应该的。
室内奇异地静默片刻,便听他玩笑道:“真的没事,还不放心的话,要不给你亲眼看看?”
“好。”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
柳叙扬起的淡笑僵硬在脸上,面色不太自然,再加上他失血变得苍白的唇色,很有攻击性的五官,瞧着似乎都柔和下来。
“这不妥当……”
“是你提出来的,我也答应了,你不能反悔,否则可不是君子行为。”她倒是没什么不自然的,确认他的伤情比较重要。
“敞开衣衫给你查看,貌似也不是什么君子行为……”
“少废话。”
她手伸向柳叙的衣襟,瞧他没太反应过来,无明显的反抗,就毫不客气地直接挑开。
是呢。
她那时在柳叙面前,还是很强势的,有时也因为要刻意远离他,对他的态度还不好。
刚包扎过,柳叙没有特地系好衣襟,里衣很轻易被她挑开。
不过也因为刚包扎过,伤口的具体情况没看见,只瞧见伤口是在心口附近。半掌宽的纱布,从他肩颈处开始斜绕着包扎。
她先伸出右手,悬停在他心口上方,给他注入一些阴阳之力,随后手指轻触纱布边缘,检查有没有渗血。
瞧见没渗血,她才真正放心些。
正事做完,她的注意力开始偏移,目光不由自主地瞥见他偏白的健康肤色,还有他极好的身材。
她目光太直白,柳叙很轻易注意到,他利索地系上里衣。
她当时尚不算懂情爱,也不觉羞,只很随意地瞥了一眼,后来是没这样极佳的欣赏机会了。
“是谁伤的你?”她问道。
伤口在心口附近,伤他的人对他下了死手。
她当时心底里,早已把柳叙这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当成重要的、特殊的朋友,是她想要护在羽翼下的人,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柳叙答道。
听到这话,她知柳叙没想告诉她,她没有立场刨根问底,便识趣地没再多问。
只是心底石头落下过后,眼眶不知不觉氤氲的湿意,让柳叙误会了。
他抬眼正好瞧见,其他要说的话卡在喉咙。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淡然沉静的脸上看到无措。
他解释道:“你别难过,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想你被连累,若你实在想知道……”
“你就怎样?”
她打断他的话,好整以暇看着他。
她不想柳叙是被迫告诉她,所以接着道:“好了,没有逼你说。我只是想到,如果你也突然出意外的话,我会很难过,没忍住就有点……有点想哭……”
说到后面她有些脸热,倒是冲淡了一些涌出来的后怕。
“也?”
“嗯,也。”
怕柳叙像外祖母和堂姐一样出意外,怕她进来看到的是没有生息的柳叙,怕像娘歇斯底里时说的那样,大多数阴阳师注定风雨飘摇,孤苦伶仃。
她不想成为注定的大多数。
虽然那时柳叙没说是谁伤的他,但她也不是没行动的,当日回去就给柳叙做了这盏唯一的魂灯。
柳叙身边有隐患,而且他受伤确实吓到她了,她不想和她有联系的人再逐个离世,魂灯能让她及时救援柳叙。
魂灯的明亮程度,能说明生命迹象,奈何她为柳叙做的魂灯,始终不见亮。
她做这个魂灯时,被秋姨发现了。所以娘会知道它的存在,为此娘还下令禁足她一个月。
那段时间,柳叙的伤比她见到的要严重,连续几日,反反复复高烧不断,还受了很重的内伤。
奈何魂灯是不能轻易做的,会对制作者有影响。短期内,她没办法重新做一个。
好在接着没过多久,她为柳叙测算生辰八字,知道他会平安顺遂一生后,也就没有那么执着,一定要为他做盏好的魂灯了。
至此,为柳叙做的魂灯,一直摆在她厢房内吃灰。
柳叙本人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她还大致记得魂灯的位置,似乎是在她厢房架子上。
随着记忆在书桌后方的架子搜寻,她果然见到安静放置在那的魂灯,连忙拿起确认。
魂灯一掌大小,状似铜挂灯,主体型如宝塔,底座为如意文,上顶带莲花。
此刻透过主体镂空的雕花往里看,只能瞧见魂灯一片黑暗,并无亮光。
心底已经知道结果,但亲眼见到还是难免失落。她难掩心底酸涩之意,控制住微颤的手,拿出随身带的帕子,为魂灯轻轻擦拭。
长夜难熬,或许有阿叙的魂灯相伴,会好些吧。
她一手提着魂灯,一手提着灯笼,进到秦宅祠堂。
祠堂坐北朝南,天井里斜斜漏进几缕月光,把正厅“浩然正气”的檀木匾额,照得明亮。
九层黑漆供案上,整整齐齐排着乌木灵位,最上排的灵位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室内东墙悬挂三柄铜钱剑,剑穗已褪成暗红色。西墙整面刻着祖训,字迹深深凿进青石,最显眼的当属:
“邪祟当前不退半步,百姓有难不避三更,持身不正不入宗谱,伤天害理逐出家门。”
秦书婳跪在祠堂蒲团上,她拿来的魂灯放置于她身侧,留守祠堂的小厮则在外间更换蜡烛。
除两盏长明灯外,娘要求秦家祠堂夜间四处都得点上烛火,需保持烛火长明。
守祠堂的小厮,是为数不多被允许在秦宅过夜的下人。
在秦宅,她最不爱去的地方,一个是娘的院落,另一个就是秦家祠堂。前者是因为不想见到娘,后者是因为会让她想起外祖母。
供案前八层都排得满满当当,第九层后面供奉的依次是外祖父、外祖母、爹和叔舅。
她从未见过外祖父和叔舅,她出生前,他们就已经在除邪祟差事中身亡。爹是入赘秦家的,他和外祖母则是在她七岁那年相继离世。
小时候爹和娘一样很忙,经常忽略她,她对爹的印象不算深刻。
外祖母不同,外祖母是她遇见柳叙之前,唯一会对她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受过亲情的人。
每次看到外祖母和爹,相临摆放的灵位,她都会想起外祖母是因娘离世。
而每每想起,她对娘的怨就加深一分……
“外祖母,祈儿来看您了。”
前不久点燃的线香还在手里燃烧着,她看着外祖母灵位的方向,背挺得笔直,跪得恭恭敬敬。
“这段时间祈儿有好好修炼,也有好好外出历练,不知您在那边过得好吗?”
她稍稍顿了顿,觉得她提的问题有些可笑,“我在说什么呢?您这辈子匡扶正义,除邪祟护苍生,定然是早早便得了机会转生,如今已经投身在一个幸福的人家了吧?”
外祖母生前除邪祟积攒的功德,足够她早早转生到好人家,平安顺遂一世。
也许这样的结果,也不算特别差吧。
至少外祖母没有操不完的心了。
想到这,她自嘲苦笑。
“今日祈儿又令娘生气了,您会怪祈儿没有好好照顾娘吗?但是外祖母一定理解祈儿的对不对?今日祈儿太难过了,同样的事情,外祖母能理解娘,也一定会理解祈儿的对不对……”
她目光停留在外祖母的灵位上,眼眶中水汽氤氲,整张脸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
渐渐的,混沌交杂的情绪困住她,浓重如雾,几乎将她包围。
线香烧断的灰烬掉到她手指,砸得她稍稍回神。
她未再多言,只举高燃着的线香,弯腰朝供案上的灵位,恭敬地行了三次跪拜礼,起身把香插在香炉里。
香炉里的线香飘出淡淡烟雾,没出一米便混合进一室的烛光内,无影无踪。
线香的味道和烛火的味道,充盈着祠堂,闻着倒是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短暂减轻些痛苦。
简单祭拜过后,她很熟练地来到殿外露天的天井,面朝祠堂牌位的方向重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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