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死者，年龄约二十到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六二，体表无纹身、胎记或其他可识别标记。结合尸体现象及胃内容物推断，死亡时间应在前三日至四日之间。尸体有多处生前擦伤，还有多道轮胎碾压痕迹，为死后伤，但应该不是轮胎直接接触的碾压，尸体上好有别的覆盖物。致命伤是后脑钝器击打，伤口呈圆形凹陷，直径约5厘米，边缘擦伤，可能系铁锤或类似器械所致。”——钱冬
“县医院条件有限，明天我和我的小助理把尸体带回市局做进一步尸检。”——钱冬
源野看完钱冬的消息，沉思了几秒，把手机扔回床上，顺势在床边坐下，伸过手臂将床中心的笔记本电脑揽过，转了个方向推到站在床边的霍霁霄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现场照片，浅坑周围的泥地布满已经不算清晰的轮胎印，交错重叠。
“你看这。”源野抬手指着，“按照老钱说的，碾压是死后伤，所以尸体是先被丢下去埋好后，再被车反复碾的。那么坑边的这些印子就能解释清了。”
霍霁霄弯下腰凑近看，手指在照片上轻点了两下，盯着车辙的走向：“尸体在坑里，车压在上面，动作得很反复。”
“对。”源野点头，“这不是顺手，得倒来倒去开好几次车。”
“那目的呢？”霍霁霄转头看他。
源野犹豫了一下，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把另一张角度的照片调出来：“单纯毁尸？可已经死了，砸后脑一击，死得彻底。尸体也埋好了，车子压不压没差。”
霍霁霄沉默片刻，维持这个半弯着腰的姿势有些别扭，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把手上拿着的矿泉水放在了床头柜上：“不是针对尸体，是针对掩盖物。”
“掩盖物？”
“枯枝、落叶、泥土。”霍霁霄干脆也坐下，床边的弹簧被压得一震，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源野手上的笔记本电脑险些滑落，他下意识一紧，手指扣住边框。
霍霁霄反应极快，伸手在电脑底部托住，稳稳扶住。两人的手指因为这一动作碰到了一下，源野立刻收回，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把电脑摆正。
霍霁霄没有多余表情，只是点了点屏幕上的痕迹：“直接堆上去太松散。雨一冲，露出来了。人一踩，就踩空。车碾过，能把上面的东西压实。”
“嗯。”源野跟着往前探身，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案件上，“这就解释得通了，坑太浅，随便盖上去根本藏不住，压实之后不容易被发现。”
霍霁霄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现场没有找到钝器。”
源野扭头看他：“你的意思是，山上不是第一现场。”
“更像是抛尸地。”霍霁霄说完，双手撑着把身子往后仰。
“我查了丹桂村的天气，之前一直都是晴天，前天才开始下了雨。雨水把表层的掩盖物和泥土冲刷掉后，尸体才被发现。”
霍霁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源野切到另一张照片，放大轮胎痕迹：“这边的车辙比那边深，说明反复停过，方向还是倒车进来。车不大，应该是小型面包车或者轿车。”
“面包车。”霍霁霄直接给出判断。
“为什么不是轿车？”
“你看这条印记，胎纹比轿车常见的要宽。轿车轮胎细，压在这种松土上痕迹会浅得多。但这里的印子又森又规整，说明车身比轿车重。再看这边，倒车的时候两边车轮都打出过几次重复的痕迹，间距稳定，没有轿车的窄距。”霍霁霄目光盯着屏幕，语气笃定。
霍霁霄伸手在触控板上打开了工作群聊界面。
“不介意吧？”
源野摇摇头。
得到许可，霍霁霄接过源野的电脑，修长的手指动作熟练地在键盘上敲字，正准备把结论发到群里。
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源野才后知后觉——霍霁霄不知何时已在床沿坐下，与自己肩并肩。屏幕的冷光映在两人面庞之间，彼此的呼吸都清晰起来。
源野忽然觉出自己身体微微僵硬，连呼吸都刻意压轻，生怕下一瞬会惊动身侧的人。
霍霁霄的余光注意到身边人减弱的声息，他停下动作，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探究。少顷，他突然抬起手，手指在半空稍作停顿，仿佛要落下，却只轻轻触过源野的发梢。
发丝已是干透的。
霍霁霄的指尖顿了顿，像是无声地确认了什么，随即收回手，神色如常地把电脑合上，递回到源野怀里：“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早点休息。”
源野怔了一下，接过电脑时指尖碰到对方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迅速收回手。
“晚安。”霍霁霄声音低沉，他起身的动作也很轻，拉开房门时，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溜进来，把他高大的背影切割出清晰的轮廓。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房间里又恢复了只有雨声的安静。
……
第二天早晨。
外头的雨总算停了，天边雾气氤氲，丹桂村的土路因为一夜的雨变得泥泞。
四人在王国忠家吃了早餐。饭后，花朵和姜之喻动身随王国忠去了派出所。源野与霍霁霄则分头行动，两人开车去了村子里，走访发现尸体并报警的五个孩子的家。
车子刚发动，源野忽然想起什么，拎出袋子里两瓶矿泉水，开了一瓶抿了一口，再把其中一瓶放在中控台：“喏，昨晚你落在我房间的。”
霍霁霄两扶着方向盘，只侧眸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谢谢，我昨晚忘了拿。”
“要不是我眼尖，早给你收拾进垃圾桶了。”
霍霁霄低低笑了一声：“那多谢你替我保管了。”
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其中四个年纪都不大，还是小学生。走访很快，孩子们怯生生地缩在父母身边，问不出太多关键信息，只能确认他们确实是跟着表姐一起上山，结果才遇到尸体。
最后一户人家在村子的西头。
门口堆着刚收的玉米杆，一个瘦高的女孩正在帮年迈的奶奶收拾柴火，听见有人来访，抬起头来。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皮肤偏黑，眉眼却明亮有神。听说来意后，她把两人请进屋里。
“你就是兰秀敏？”源野确认。
女孩点点头，坐下时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膝上，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源野的声音放平缓：“别紧张，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些细节，不会耽误你太久。”
兰秀敏：“好。”
源野：“那天是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山上玩，对吗？这几天都在下雨，为什么会想到要上山去？”
“嗯，是我带着他们一起上去的。”兰秀敏点头，想了想补充，“主要是去摘果子，这几天山上的野李子熟了很多，他们都喜欢吃，闹着要我不下雨了就带他们上去摘。”
霍霁霄：“你们是几点上山的？”
“下午两点多吧，雨停了，吃了午饭他们就来找我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差不多快四点，我当时看了一眼手表。”她低头想了想，又抬起眼睛，“因为这几天下雨，我怕时间晚了又下雨了，就催着他们摘完了快离开。”
源野的视线瞥了一眼兰秀敏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表带已经有些陈旧，表盘边有些明显的划痕，大概是已经戴了很多年了。手表的样式有些幼稚，不像是一个已经十五六岁的女孩会选择的款式。
“当时谁最先看到的？”
“是我。”
“看到的时候，尸体是什么样子？”
兰秀敏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回忆时仍觉得心里发慌：“就……一开始以为是有人扔在山上的破烂衣服，堆在坑里。走近了才发现不对，是一个人趴着，坑里也湿漉漉的。”
霍霁霄的眉心轻轻一动，问：“你们靠近过尸体吗？有没有碰到？”
“没有，我赶紧把弟弟妹妹拉开，带着他们下山找大人了。”她摇摇头。
源野点头，换了个角度继续问：“你们上山的路，是平时常走的吗？”
“是。”
“这几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比如陌生的车、声音，或者人？”
兰秀敏皱着眉头，认真回想：“没有，只是……摘果子的时候，我发现有车辙印，挺新鲜的，我还纳闷为啥会有车开上去。”
源野和霍霁霄对视了一眼。
源野顺势追问：“你说的那个车辙，大概是在山脚靠西的入口？”
“对，就那里。”
源野轻声“嗯”了一句。
兰秀敏显得有些拘谨，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像是怕说错。
霍霁霄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面上不动声色：“你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不用担心。”
气氛这才缓和下来，源野把录音笔关闭，从工作笔记本上写了一串号码，撕下来递给兰秀敏：“谢谢你配合，如果之后想起新的细节，可以直接联系派出所，或者联系我。”
兰秀敏点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嗯，我知道了。”
两人起身告辞时，兰秀敏的奶奶还在柴房门口收拾柴火，老人家只是抬眼看了一眼，便又一声不吭低头干自己手上的活。
院子里雨后泥土的气息浓烈，地上的水洼还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兰秀敏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着车子驶离后才转身回去。
源野盯着汽车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房子，半晌开口道：“这孩子怪怪的。”
“哦？”霍霁霄挑挑眉，“哪里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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