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过十二点,夜色深沉,空荡荡的街道瞧不见一个人影。
周言深浑身僵直地平躺在床上,指尖用力掐紧了被角,额角冷汗涔涔:
“妈......妈妈......”
“周新海......别......别打我妈......”
他紧咬的唇间溢出虚弱的声声呓语,眉心痛苦地拧作一团。屋内的灯大开着,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妈!!!”
随着一声惊呼,周言深霍然睁开眼,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黑色缎丝睡衣下的胸口剧烈起伏,抬手一抹,颈间尽是惊出的冷汗,黏糊糊的。
他踉跄着下地,摸到客厅,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冰水。胃底的冷意使他清醒了些,周言深长舒一口气,眉心的纹路略微舒展了不少。
瓷器尖锐的碎裂声、母亲凄厉的哭号声、周新海恶毒的咒骂声......周言深的大脑深处像同时捅进去三五把水果刀反复翻搅,血肉模糊,疼痛愈烈。
他跌坐进身后的沙发,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肉里,一道道狰狞的纹路触目惊心。两眼失神地望着茶几一角,眼底清愁一片。
城市另一头,高耸入云的云京国际CBD顶层此时正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大楼,几名工作人员正专注调试会议室内的电子设备。
“咔哒。”
一辆黑色商务车在地库一角缓缓停稳,身着黑色中式服装的年轻男人从车上迈下,被几位西装革履的年长男性簇拥着走向电梯。
冷白如霜的侧脸在漆黑夜色中一晃而过,虽然看不清五官,但看仪态和背影也可辨得出是个罕见的漂亮胚子。
凌晨一点,会议室座无虚席,众人分坐于光润如镜的黑檀木会议长桌两旁,凝神静候那位年纪轻轻却杀伐果决的环宇控股当家人。
“哒。”“哒。”“哒。”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走廊传来,下一秒,那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率先出现在会议室门侧,毕恭毕敬地躬身。
满屋高层齐刷刷起身,对来人以示尊敬。
只见谢清蘅缓步走入,落座于长桌尽头,冷冷开口:“坐。”
身后占满一整面墙的硕大电子屏上,几个方正大字赫然入目——
深海集团收购项目启动会。
纤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膝面,无温的眼神像把寒气四散的匕首,一刀一刀划过在座每人的脸。上衣右襟是国内顶级刺绣大师亲手绣制的花卉,自腰际伸展至肩颈,工艺精美,衬得那张脸愈显俊逸。
“先生,我已经成功推动周新海开展数据合规业务,尽管少数高管仍持反对意见,但大部分董事都表决通过这一决议。深海集团会对此进行独立业务核算,成立董事代表直接参与的专项监督委员会,实行月度审计。”
“嗯。”谢清蘅漫应着,再开口时,话中带刺:“慕康,你是环宇的老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是这么毛躁?”
“周言深是不精明,但不傻。我说过,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慕康在深海集团的那番慷慨陈词,通过他夹在衬衫内层的微型录音笔一字不差地传入谢清蘅耳中,那假模假式的漂亮话听得他眉峰一紧又一紧。
若非周家父子正被满场异议逼得骑虎难下,急需外界声援,就凭慕康那拙劣的诗朗诵表演,怎么可能不惹他们生疑?
“这次就算了,”考虑到慕康确实办成了万里长征第一步,谢清蘅并未过分追究,“下次开口前,先敲敲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空的。”
顶头上司的冷声训斥令年近半百的慕康抬不起头,在座各位心知肚明,这话明着看似教训慕康,实则是敲在每人头顶的警告。
做他们这行,一步错,满盘皆输。三年来,他们跟着谢清蘅这位年轻当家南征北战,每分每秒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精心构织的、坚不可摧的牢笼精准捕获一个又一个猎物。
论起谢清蘅,他们不知要如何评判这位藏头露尾,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当家人。作为环宇控股的实际控制人,谢清蘅隐姓埋名,从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反倒推举跟随他多年的陈峰担任集团董事长,对外宣称这个看似光鲜、实则傀儡的中年男人就是环宇控股的掌舵人。
初见谢清蘅,他们无不认为这个二十岁出头,长得比姑娘还水灵的男孩成不了气候,屡屡阳奉阴违,紧接着,谢清蘅所展现出与他的年龄和外表全然不符的阴深心计与狠辣手段令众人发自内心地诚服,甘愿追随于他,任他驱遣。
谢清蘅一早便了然,想要牢牢握紧人心,人品与财富必占其一。要么人品清廉高洁,要么给手下足够多的钱。他自知与前者毫无关联,于是在天价薪资和期权等物质方面,他从未对在座各位吝啬过一分一毫。
也正应如此,尽管这位小当家性情无常,训起人毫不留情,大家仍心甘情愿地在深更半夜齐整着装相聚在此,共商深海集团收购大计。
陈峰坐在谢清蘅右侧,也就是常随他左右的那位五十多岁中年男性,沉声开口:“按计划,接下来,深海集团会迅速成立关联部门,负责数据出海业务的研发及拓展。该部门负责人,极有可能由周家独子周言深担任。”
听到周言深的名字,谢清蘅眼睛忽地一眨。
“周言深这边,先生已经以花艺师的身份设计接近。深海集团内部,老慕,你要盯紧了。”
慕康重重点头,“明白。”
话音刚落,一位穿格子衬衫,头发青白相间,戴银框眼镜的男人接口:“从集团海外分支抽调的三名技术骨干已全部到位,我们已经安排专人修正他们的履历,简历均已定向投送至深海集团人力资源部邮箱。”
谢清蘅点头,声音淡得听不出半分情绪:
“照计划推进。六个月,就算深海集团是个戳心硌肺的硬骨头,我也只给你们六个月的时间。”
更何况,他并未料到那周言深竟是个情种!他虽不屑利用美色谋取商业利益,但说到底他仍是个商人!如若当真是条捷径,为何不走?
若能叫周言深死心塌地,别说六个月,四个月都是小瞧了环宇高层里应外合、内外夹攻的实力!
真正的猎人从不亲手做笼,那是愚蠢又容易露馅的行为。他谢清蘅偏要周家父子亲自做匠,亲手打造一具严丝合缝的牢笼,将深海死死囚于其中。
天罗地网布下,深海集团俨然如笼中困兽,在劫难逃。
次日下午,周言深正端坐在办公桌前审阅月度五大费用控制预算,虚掩的办公室门被林砚“砰”地一把推开。
周言深循声抬头,看见林砚穿了件顶奢品牌季节款牛仔外套,墨镜吊儿郎当地挂在脑后,右手拎着个牛皮纸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悠哉悠哉地溜达进来。
他熟门熟路地歪进沙发,抬手招了招对他的不请自来满脸不悦的周言深:“言深,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三个精致的餐点盒在茶几上摊开,清甜的香味终是把周言深引了过来。
“尝尝,好吃不?”林砚眉峰一挑,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车钥匙,“我叫阿星排了整整三个小时队才买到!”
“那你该给他涨工资了,”周言深一本正经道,“赚着一份钱,伺候两个老板,周扒皮也不是你这么当的。”
他用附带的银叉切下一角送入口中,口感绵密,甜而不腻,足以见得甜点师对风味和口感层次把握的功力之深。
周言深眼中掠过一丝欣喜,拿过糕点盒再三瞧了瞧,打算抽空带谢清蘅去尝尝。
“你们公司最近听到什么风声没?”林砚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周言深跟前探了探。
周言深不明所以,“什么?”
林砚小跑到门边,再三确认外面没人,而后紧紧旋上了门锁。
“我听说,最近环宇控股的高层齐聚云京,八成是又开始捕猎了!”
环宇控股商业猎手名声在外,业内默契地将他们的商业行为统称为“捕猎”。
“哦,”周言深淡淡应了声,并没放在心上,“怎么了?”
“现在云京企业人心惶惶,不少都开始通过信托或者私人投资工具重组股权结构,就怕遭了商业猎手的毒手!你都不担心?”林砚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周言深打心眼里透出的轻蔑足以证明,他根本瞧不上那个虚头巴脑的公司。
“商业猎手?”
周言深嗤笑,“商业土匪还差不多,他们到底买了多少公关通稿,把烧杀抢掠那一套包装得这么冠冕堂皇?”
“言深,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可不要小瞧他们,”林砚并非刻意打击周言深,关于环宇控股的手段之高明,他数不清听过多少骇人案例,“到目前为止,但凡被他们盯上的公司,还没有侥幸逃脱的。”
“而且......据说那家公司上下都是夜猫子作息,专挑深更半夜开会。”
“是吗?”这离谱的情报倒给周言深听乐了,“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就这种反人性的工作作息,我打包票,不出一年,这帮土匪都会猝死。”
林砚点头:说的好像也没毛病。
“哦对了,还有更重要的,”林砚直勾勾地盯着周言深的眼睛,神色难得一见的正经:“环宇控股的股权结构极其复杂,咱们看到的话事人多半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影子皇帝从不露面,却亲自下场参与了每一次收购计划。”
周言深神色忽地一变,缓缓仰靠上沙发背。
“你说说,邪门不?实控人亲自下场蛰伏,搞得多少公司分崩离析竟没有任何人发觉!好家伙,那得是个什么狠角色?”
林砚说着,不由打了个寒颤,只觉身后有鬼在追,就连周言深办公室的温度也骤降,忙不迭将空调升了又升。
“谢谢提醒,不过我认为,你多虑了。”
周言深语气淡然,只觉林砚危言耸听。那帮土匪净使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沟伎俩,他倒想看看,就凭那点见不得光的本事,他们还能整出多大风浪?
“深海集团由我外公一手创立,发展至今的五十年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周言深递了瓶水给林砚,神色自若,仿佛在讨论无关痛痒的娱乐八卦:“一个刚刚成立三年的公司,走路都站不稳,就妄想抡起大刀杀人,也不怕压死自己。真见了深海,他们还得叫声爷爷。”
“你小子!”林砚噗嗤一笑,周言深心思单纯,偏是那张嘴真不饶人。
可正因周言深太容易轻信别人,林砚才格外放心不下。他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小学时他们外出郊游,周言深一时眼拙,误把一农户拴在门口看家的狼狗误认成黑色田园犬,蹲在一旁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摸个没完,嘴里还嘬嘬嘬逗个不停。
结果被那发了狠的狼狗嗷呜一口咬住,至今左手食指还留着浅印。
见他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再念叨倒显得自己杞人忧天,林砚勾勾唇角,没再废话。
这位爷,那孙子,干得可真是孙子事儿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