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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木末芙蓉

冬喜宫宴当日,天色微阴,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楚京上空,无端添了几分肃穆与压抑。

相府华丽宽敞的马车内,秦瑶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她身上穿着芍姨娘精心挑选的、用金线绣着繁复缠枝牡丹的玫红裙装,插着赤金步摇和点翠簪花,脸上施了浓淡相宜的胭脂水粉,娇艳欲滴,却也……俗艳得有些扎眼。

“阿姐你看……”秦瑶苦着脸,扯了扯身上过于华丽的衣料,声音带着抱怨和不安,“姨娘非要把我打扮成这样,活像个行走的花瓶!这……这也太招摇了!”

琴嫄怯今日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宫装,裙摆处用银线绣着几枝疏淡的折枝梅花,发间仅簪了一支羊脂白玉簪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

脸上薄施粉黛,更衬得她肤色莹白,眉眼清丽绝伦,气质如空谷幽兰。在这满身华服珠翠的秦瑶衬托下,反而更显出一种令人屏息的、不染尘埃的美。

“无妨,”琴嫄怯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越来越近的巍峨高耸宫门,“宫宴之上,贵女如云,各有千秋。”

秦瑶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凑近琴嫄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侥幸和天真的期盼:“阿姐说的是!而且……而且阿姐你生得这般好看,风头肯定都在你身上!到时候我就紧紧跟着阿姐,躲在阿姐身后,那些皇子公主们的目光肯定都被阿姐吸引过去了,自然就没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小虾米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脸上甚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找到了完美的隐身之法。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只要紧贴阿姐这轮明月,自己这点星光自然就黯淡无光了,姨娘想让她“出头”的算盘也就落空了。

琴嫄怯看了秦霜一眼。这个妹妹,还是太过天真了。这深宫里的风浪,岂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但她并未点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终于抵达了宫门前巨大的广场。此处已是车水马龙,各府贵眷的香车宝马鳞次栉比,身着盛装的夫人小姐们在下人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向那巨大而森严的宫门。

琴嫄怯和秦瑶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下刚下马车,还未及整理仪容,便见一位身着宫中女官服饰,神情肃穆的宫女,带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那宫女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琴嫄怯身上,无视了一旁盛装打扮的秦瑶。

她走到琴嫄怯面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奴婢奉贵妃娘娘懿旨,请秦大小姐移步‘芙蓉宫’叙话。娘娘说,多年未见侄女,甚是想念,特命奴婢在此恭候。”

此言一出,秦瑶脸上的侥幸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一片惨白。

完了,阿姐要被贵妃娘娘单独叫走了!那她怎么办?!谁给她挡风头?!

琴嫄怯心中却是一片了然。

她面上丝毫不显,对着那女官微微颔首,声音清浅平静:“有劳姑姑引路。”

“阿姐!”秦瑶忍不住失声低呼,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浓浓的不舍,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琴嫄怯的衣袖。

芍姨娘那带着急切和不容抗拒的声音插了进来:“瑶儿!不得无礼!” 只见芍姨娘已快步从后面一辆马车赶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对那女官连连致意,手上却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了秦瑶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秦瑶吃痛地蹙起了眉。

“贵妃娘娘召见大小姐,是天大的恩典!瑶儿,你跟紧娘,别耽误了大小姐!”芍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强拉着还在挣扎、频频回头望向琴嫄怯的秦瑶,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带离了琴嫄怯身边,朝着那如同巨兽之口般敞开的宫门走去。

琴嫄怯静静地看着秦瑶被芍姨娘强硬地带走,那挣扎的背影在华丽的宫装下显得格外脆弱无助。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替不了谁。

“秦大小姐,请。”女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催促。

“走吧。”琴嫄怯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跟随引路女官穿过重重宫阙,朱墙金瓦在冬日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宫苑气息和属于皇权的威压。

终于,“芙蓉宫”的匾额映入眼帘。

踏入宫门,殿内温暖如春,馥郁却不失清雅的芙蓉花香幽幽弥漫。

殿内陈设华贵而不失雅致,处处透着主人的身份与品味。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气质雍容高贵的女子——贵妃秦茹。

她云鬓高挽,凤钗斜插,眉目如画,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只在眼角眉梢留下些许风韵的痕迹。此刻,她正端着一盏茶,动作优雅从容,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端庄与沉静。

这就是那位在琴家倾覆后,伸出援手,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赋予她“秦嫄怯”这个身份,庇护她至今的贵妃娘娘。琴嫄怯心中瞬间翻涌起无限感慨,复杂难言。

芙贵妃秦茹听到脚步声,抬眸望来。当她的目光落在琴嫄怯脸上时,那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剧烈的波动。

她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太像了……,与记忆深处那位温婉坚韧,才华横溢的故友郦绒儿,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清澈又带着倔强的眼睛……仿佛时光倒流,故人重现。

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涌上鼻尖,秦茹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迅速垂下眼帘,借着放下茶盏的动作掩饰了瞬间的失态。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温和端庄的笑容,如同最慈爱的长辈,对着琴嫄怯轻轻招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柔软:

“阿嫄?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这一声“阿嫄”,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琴嫄怯心中激起千层涟漪。这是母亲才会唤她的乳名!贵妃娘娘她……是知道的。

琴嫄怯压下心中翻腾的万千思绪,没有立刻上前。她松开栖烛搀扶的手,缓步走到殿中央,在距离秦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随即,她提起裙摆,对着端坐主位的芙贵妃,双膝缓缓跪地,以最郑重的姿态,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额头触碰到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琴嫄怯的声音清晰、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字字千钧:

“罪女琴嫄怯,叩谢贵妃娘娘再造之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她并未自称“秦嫄怯”,而是用了那个被尘封、被追杀的“琴”姓,这是她此刻最真实的身份,也是她对贵妃娘娘这份恩情最郑重的回应。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芙蓉香炉里青烟袅袅。

芙贵妃秦茹看着跪伏在地,身姿单薄却脊背挺直的少女,看着她与挚友如此相似的面容,听着她口中那个沉重的“琴”姓和那句发自肺腑的“再造之恩”,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欣慰、怜惜、对故友的追忆,以及对眼前这少女命运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温声道:“好孩子,快起来。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宫的亲侄女,秦家的嫡长女秦嫄怯。记住这一点。”

琴嫄怯依言起身,垂首肃立,姿态恭谨:“是,娘娘。”

秦茹的目光在琴嫄怯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她不再多言,抬手轻轻击掌两下。

无声无息间,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殿内角落的阴影之中。他们身形矫健,气息内敛如磐石,脸上覆着同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腰间佩着式样奇特的短刃,行动间竟不带起一丝风声。

“这是本宫身边最得力的两人,影七,影九。”秦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威仪,指向那两名黑衣暗卫,“从此刻起,他们便交予你,听你任意差遣。”

她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琴嫄怯,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

“以为琴家翻案。”

琴嫄怯心头剧震。

两名武功高强的暗卫。贵妃娘娘不仅承认了她的身份,记住了琴家的血仇,更是在这深宫之中,在这宫宴前夕,直接给予了她最实际、最有力的支持!这份恩情,比方才的庇护更重千钧!

巨大的感激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压上心头。琴嫄怯再次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郑重:

“嫄怯……谢娘娘厚恩!必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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