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茹看着她眼中燃起的决绝火焰，眸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更深沉的忧虑。她挥了挥手：“去吧，宫宴快开始了。记住本宫的话，也……保重自己。”
“是。”琴嫄怯再次行礼，带着栖烛和那两名如同影子般无声融入她身后的黑衣暗卫，转身离开了温暖馥郁的芙蓉宫。
踏出宫门，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的暖香，也吹醒了琴嫄怯心中那因温情而短暂升起的柔软。袖中密信、孟家疑云、五皇子、闵随岩的查案……所有冰冷的线索和沉重的仇恨，在那两名强大暗卫的无声跟随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宫宴的钟声在远处响起，悠长而肃穆。
真正的风暴，即将在觥筹交错的华美宫殿中拉开序幕。
在引路宫女的带领下，步入了举行冬喜宫宴的“琼华殿”。甫一入殿，便被那极致的富丽堂皇与喧嚣鼎沸所包围。
殿内金碧辉煌，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绘满祥云的穹顶，无数琉璃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满殿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空气中弥漫着珍馐佳肴的香气与名贵脂粉的甜腻。各府贵妇、千金、王公大臣们三五成群，笑语晏晏，一派盛世华章、歌舞升平的景象。
“阿姐！这里！阿姐！” 秦瑶那带着几分雀跃和依赖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琴嫄怯循声望去，只见秦瑶和段白茵正坐在靠近殿门、相对不那么显眼的位置朝她用力招手。秦瑶脸上带着见到主心骨般的安心笑容，显然芍姨娘没能把她安排到更中心的位置。
琴嫄怯定了定神，压下心头万般思绪，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步履从容地朝她们走去。
她刚在秦瑶特意为她留出的空位上落座，秦瑶便像找到了依靠的小动物，立刻挨近了些，小声抱怨道：“阿姐你可来了！这里人好多，看得我眼都花了……”
琴嫄怯的回应尚未出口，殿门口侍立的内侍突然提高了嗓音，用一种极其恭敬、穿透力极强的声调通传道：
“太子殿下到——！”
瞬间，整个琼华殿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交谈声、笑声、丝竹声戛然而止。殿内数百道目光，带着敬畏、仰慕、好奇，齐刷刷地转向那高大华丽的殿门入口。
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所有人都本能地、恭敬地垂首行礼。秦瑶和段白茵也连忙跟着众人低下头。
琴嫄怯的心跳在通传声响起的刹那便骤然停跳了一拍！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的、灭顶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无法控制的冲动，缓缓抬起了眼，朝着那光芒汇聚的殿门望去。
一道身着玄色绣金蟠龙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身影，在几名内侍和护卫的簇拥下，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步入殿内。
当那张脸清晰地映入琴嫄怯眼帘的瞬间——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轰——
琴嫄怯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是他！
这张脸！
烧成灰她也认得！
那个被火光映照得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夜晚，那个被血染红的庭院！
还有……那个身着玄甲、手持滴血长刀，如同死神般站在尸山血海中央，冷酷地下达着“一个不留”命令的、恶魔般的人。
他亲手指挥着官兵冲入琴府，冷漠地看着她父母和兄长倒在血泊中……
一股混合着极致恐惧与滔天悲愤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瞬间冲垮了琴嫄怯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浑身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金纸。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惊恐和燃烧的仇恨彻底占据，死死地钉在太子殷尧知的脸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凌迟。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秦瑶察觉到身边琴嫄怯的异常，那剧烈的颤抖透过衣袖传来，她惊恐地小声问道，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
“低头！小姐！低头！”栖烛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警告，以极低却无比清晰的气音刺入琴嫄怯的耳中。
琴嫄怯猛地一个激灵。
这里是宫宴！对面是太子！
不能看！不能暴露！
她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剧烈地颤抖着。她极其艰难地，深深地垂下了头，将那张写满惊涛骇浪的脸藏在了阴影里。但身体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如同风中残叶。
殿内，一片肃穆的寂静。
太子殷尧知并未察觉到角落里的异样。他目光沉稳地扫过垂首行礼的众人，脸上是属于储君的威仪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微微抬手：“众卿平身。”
“谢太子殿下！”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
众人这才敢抬起头，殿内重新恢复了些许声响，但气氛依旧带着对储君的敬畏。
秦瑶担忧地看着几乎将头埋进胸口的琴嫄怯，只以为她是被太子威严所慑，或是旧疾发作，小声安抚：“阿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段白茵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琴嫄怯却对置若罔闻。她死死地闭着眼，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难道不是五皇子？！
摧弦江的密信指向五皇子殷萧。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亲眼看到的、带兵抄家、手刃父母兄长的……
竟是太子殷尧知？！
琼华殿的盛宴在丝竹声中继续，觥筹交错，笑语再起。
将琴嫄怯脑海中，那个血腥夜晚的画面与太子殷尧知冷酷的脸反复重叠、撕扯。
构陷……诅咒太子……
冰冷的关键词，骤然劈开了混乱的记忆。
当年构陷琴家的核心罪名，便是父亲琴崚——那位醉心礼乐而清正耿直的太常寺博士——被污蔑在至关重要的祭天大典上，
“故意错乱仪轨，行巫蛊诅咒之事，意图谋害东宫储君！”
正是这桩足以株连九族的滔天罪名，才引来了……太子亲自主持的、残酷无情的抄家灭门。
原来如此！
太子殷尧知亲自带兵，并非偶然，而是因为那场构陷的矛头，直指他本人。
他是苦主，更是……执行者。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对琴家下手如此狠绝，不留余地！
不是因为五皇子，而是因为太子！摧弦江的密信指向五皇子协理刑部，可真正挥下屠刀的，竟是太子本人。
殿门口再次响起内侍更高亢更穿透力的通传：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无形的号令，琼华殿内所有的声音彻底消失，落针可闻。所有人，包括刚刚落座的太子殷尧知，都迅速起身，整理仪容，随即齐刷刷恭敬地姿态跪伏于地。
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响起：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琴嫄怯被这巨大的声浪和动作裹挟着，也深深拜伏下去。冰冷的金砖地面贴着她的额头，那刺骨的寒意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道宣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威严，目光深沉如海，在皇后雍容华贵的陪同下，缓步登上御座。他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压，缓缓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谢娘娘！”
宫宴正式开始。珍馐流水般呈上，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荡漾。舞姬们甩着水袖翩然入场。表面上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再次笼罩了整个琼华殿。
琴嫄怯端坐在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她小口地饮着温热的果酿，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绪。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
道宣帝放下手中的金樽，目光转向武将勋贵所坐的区域，脸上带着帝王恩威并施的浅笑：“此番北境大捷，扬我国威，边关将士功不可没。诸将上前听封！”
几位曾在北境作战的将领立刻起身，恭敬地走到御阶前跪下。
道宣帝的声音沉稳有力，一一封赏，有条不紊。当念到归锋将军秦灼时，道宣帝的语气依旧平稳：“秦灼戍守边关，劳苦功高，擢升为镇北将军，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封赏不算轻，尤其是擢升了实职军衔。左相秦归寥坐在文臣首位，捋了捋胡须。秦灼本人也沉稳叩谢：“臣，叩谢陛下隆恩！”
道宣帝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便念到了另一位将领的名字：
“骁骑将军任锋，骁勇善战，于此次北境之战中，连克北狄七城，拓地三百里！功勋卓著！擢升为征北大将军，赐一等忠勇侯，世袭罔替！另赏黄金五千两，明珠十斛，御马三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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