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光线昏暗。秦荷蜷缩在角落,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双手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指节发白。
她偷偷抬眼,看着对面端坐的琴嫄怯。这位在府中地位尊崇,清冷如月的嫡长姐。她此刻闭着眼,似乎在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大……大姐姐……”秦荷的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感激,“为……为何要亲自……”
琴嫄怯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光在昏暗的车厢里,如同两点寒星。她没有回答秦荷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同样在左相府这座华丽牢笼里挣扎求生,被命运碾碎了一切的少女。
城郊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余下几点疏星在墨蓝天幕上挣扎。
马车停在密林深处,车轮陷入松软的腐殖土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如同鬼魂的低语。
车厢内,琴嫄怯将一叠厚实的,盖着京城最大钱庄印鉴的银票塞进秦荷冰凉颤抖的手中。那冰冷的纸张触感,如同沉甸甸的命运。
“拿着,”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走得越远越好。隐姓埋名,忘掉这里的一切。活下去。”
秦荷紧紧攥着那叠能改变她命运的银票,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她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的感激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泣音的哽咽:“大姐姐……您的大恩……秦荷……永生永世……”
话音未落。
“唰啦——!”
侧前方浓密的树丛猛地一阵剧烈晃动,枯枝败叶被踩踏的脆响在死寂的林中如同惊雷炸开。
“锵!”
守在车旁的影九反应快如闪电,腰间的长刀瞬间出鞘半尺。冰冷的刀锋在稀薄的星光下划过一道森然的寒芒。
他身形微弓,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晃动的黑暗,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弥漫开来。
秦荷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琴嫄怯身后缩去。
琴嫄怯的心也骤然提起,眸光如电般射向树丛。
然而,当一道熟悉得令人心惊的蓝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那棵最高大的古槐树冠上飘然落下,轻盈地落在马车前方几步之遥时,她紧绷的神经反而奇异地松弛下来。
“收刀。”琴嫄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冷静。她抬手,轻轻按在影九紧握刀柄、青筋暴起的手臂上,“自己人。速送秦荷离开,按原定路线,不得有误!”
影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小姐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突然出现的蓝青色身影,手腕一翻,长刀无声归鞘。他不再犹豫,一把拉开车门,对蜷缩的秦荷低喝:“走!”
秦荷最后看了一眼琴嫄怯,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随即被影九半扶半拽地带下马车,迅速消失在林子更深的黑暗中。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枯叶的声音很快远去,彻底被林间的死寂吞噬。
尤在堇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蓝青色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身衣袍在昏暗中依旧流转着华贵的暗光,与他身后浓重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他微微歪头,那双在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的丹凤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直直落在琴嫄怯身上,唇边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琴小姐深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岭,送别佳人?好雅兴啊。”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却带着一丝洞悉的调侃。
琴嫄怯冷冷地回视着他,方才因秦荷离去而生的一丝波澜迅速被冰封:“与你何干?”她反问,语气如同淬了寒冰,“倒是你,摧弦江的二当家,刃使大人,不在你的断水崖享清福,跑到这荒郊野岭来,所为何事?”
尤在堇闻言,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无辜的慵懒。他摊了摊手,动作随意:“琴小姐这话说的。在下……好歹也算是个杀手。杀手嘛,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等偏僻无人的地方,你说……还能干什么?”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眸光流转间,竟真的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危险意味,肆无忌惮地落在琴嫄怯纤细的脖颈上。
琴嫄怯心头一凛,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结满寒霜,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哦?想杀我?”
“呵……”尤在堇看着她瞬间如同炸毛小兽般的警惕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瞬间冲散了方才刻意营造的杀意,“开个玩笑罢了。琴小姐这般有趣又重要的盟友,在下怎舍得?”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向前走近一步,距离近得能看清琴嫄怯在夜色中微微颤动的睫毛:“我在此,自然是为等你。顺便……想邀琴小姐同行。”
“同行?”琴嫄怯皱眉。
“去探探那位……东宫太子。”尤在堇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耳语,却清晰地敲在琴嫄怯紧绷的心弦上,“璋和公主的皓月灯宴,如此热闹的场合,太子……会亲临吗?”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琴嫄怯冰封的外壳。恨意如同毒藤般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知。太子行踪,岂是我等能揣测?”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远处京城方向隐约透出的灯火和喧嚣似乎更盛了些。“时辰不早了,我必须尽快回城。” 她转身欲走。
“等等。”尤在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含着一丝早有预料的从容。
只见他抬手,两指并拢,放入唇间,发出一声极其清越,穿透力极强的唿哨。哨音如同无形的箭矢,刺破林间死寂。
哨音未落,林子深处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
片刻间,一匹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便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黑暗的屏障,稳稳地停在了尤在堇身侧。骏马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矫健的身躯在夜色中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夜骓,我的老伙计。”尤在堇亲昵地拍了拍马颈,随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坐在高高的马鞍上,朝琴嫄怯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月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那枚小巧的银饰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上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快马加鞭,一刻钟,保你回城。”
琴嫄怯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又看看那匹神骏非凡的黑马。时间紧迫,徒步回去必然误事。她咬了咬牙,清冷的眸光狠狠瞪了马背上那笑得一脸无害的狐狸一眼,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她并未去握他的手,只是扶住了他结实的小臂,借力轻盈地翻身上马,稳稳落在他身前的鞍鞯之上。
尤在堇的坐骑鞍鞯宽大,铺着厚实柔软的皮草,但两人同乘,空间依旧显得局促。琴嫄怯坐稳的瞬间,后背几乎不可避免地贴上了身后温热的胸膛。尤在堇的手臂自然地绕过她的腰侧,握住缰绳,将她整个人以一种近乎环抱的姿势,圈在了身前狭小的空间里。
一股清冽的雪后松针般的冷香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呼吸拂过她头顶的发丝。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琴嫄怯浑身一僵,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下意识地想向前挪动,避开这恼人的接触,却被身后坚实的胸膛和环绕的手臂稳稳禁锢。
“坐稳了。”尤在堇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温热的吐息喷在她敏感的颈侧肌肤上。
琴嫄怯心中暗骂:该死的狐狸!
目光掠过他握缰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在月光下如同玉雕。视线再微微上移,是他线条流畅,在夜色中更显深邃的下颌轮廓……
琴嫄怯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这狐狸……皮相虽生得委实惑人……权当……不算被他占了便宜去……
“驾!”
尤在堇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
夜骓发出一声高昂的嘶鸣,四蹄翻腾,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出。狂风瞬间扑面而来,卷起琴嫄怯散落的发丝,刮得脸颊生疼。
两侧的树木如同鬼影般飞速倒退。剧烈的颠簸让她不得不向后靠去,紧紧贴住身后唯一稳定的支撑。
风声呼啸,心跳如鼓。身体在疾驰的马背上起伏,背后是温热的胸膛和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松针冷香……琴嫄怯闭上眼,只专注于那被疾风撕扯的、复仇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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