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尤在堇所言,快马疾驰,不到一刻钟,巍峨的京城城墙已近在眼前。巨大的城门洞开着,如同巨兽的口。
城门内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无数悬挂着各色彩灯的车驾人流如同缓缓移动的星河,在震天的喧嚣与丝竹声中涌入涌出。上元灯节的狂欢,此刻达到了顶峰。
尤在堇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僻静街角勒住马缰。夜骓喷着粗气,停了下来。
“人多眼杂,骑马不便了。”尤在堇率先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潇洒。他朝琴嫄怯伸出手。
琴嫄怯这次没有犹豫,扶着他的手臂跳下马鞍。双脚落地的瞬间,疾驰带来的眩晕感终于结束,她暗自松了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和鬓发,试图抹去方才所有的痕迹。
两人并肩,随着汹涌的人潮向城门走去。璀璨的灯火将黑夜撕开,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流光溢彩,照得人脸上光影迷离。空气中弥漫着糖人、烤肉的甜香与烟火燃尽后的硝烟味。欢声笑语,丝竹管弦,汇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声浪。
琴嫄怯微微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着人流移动。尤在堇走在她身侧半步之遥,墨蓝色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如同幽魅,巧妙地替她隔开一些拥挤。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巨大的城门拱洞时,琴嫄怯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城门内侧不远处。
一队身着玄色轻甲,手持火把的巡逻官兵正列队而过,步伐整齐划一,神情肃杀,与周围狂欢的气氛格格不入。
为首的军官身材高大挺拔,玄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幽光。他正侧身对副官吩咐着什么,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他半边侧脸——线条冷硬,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是秦灼。
琴嫄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宫中轮值吗?!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身侧尤在堇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尤在堇都微微一怔。
“快走!”琴嫄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别被秦灼看见!往那边人堆里去!”她用力将尤在堇往旁边一个卖糖葫芦,围满了孩童的摊位方向推去。
尤在堇顺着她的目光,瞬间也看到了那队官兵和为首的秦灼。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他没有丝毫迟疑,借着琴嫄怯那一推之力,如同游鱼般滑入旁边喧闹拥挤的人群之中。青蓝色的身影在流光溢彩的花灯和人头攒动间几个晃动,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松针冷香,在琴嫄怯鼻尖萦绕了一瞬,随即被浓烈的烟火气和脂粉香彻底淹没。
璀璨灯火映照下,秦灼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在琴嫄怯眼中骤然放大。他高大的身影分开喧闹的人流,几步便跨至琴嫄怯面前,玄甲在流光溢彩的灯影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大妹妹,”秦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凝,目光如探针般刺向她,“你为何在此?城门重地,并非闺阁女子该流连之所。”
琴嫄怯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迅速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与赧然,微微垂首:“回兄长,方才……方才被一盏极精巧的鲤鱼灯引得失了方向,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城门附近,正自懊恼呢。”
这托辞轻飘无力。秦灼眼底的审视非但未减,反而更添冰寒,他向前逼近半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琴嫄怯笼罩,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冰锥直刺要害:“前几日,你为何要暗自潜入父亲书房?”
琴嫄怯袖中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她强自稳住心神,抬起脸,秀气的眼眸里瞬间氤氲起一层朦胧的水汽,那水汽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与孺慕。
“兄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越过秦灼的肩膀,仿佛望向虚无的远方。
“小妹自幼失恃,长于净慈庵清冷佛殿之中,青灯古佛相伴,不知承欢膝下是何滋味。一朝归家,虽得父亲怜惜,府中富贵,然……午夜梦回,心中最念的,仍是那从未得见的生身母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小妹曾听府中老仆提及,父亲年轻时,深爱母亲,曾亲手为母亲绘制过许多画像,视若珍宝,一直……珍藏于书房深处……”
她微微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看向秦灼:“那日……父亲不在府中,小妹一时……情难自禁,思念如狂……这才……这才斗胆偷偷潜入书房……只想……只想隔着画卷,一睹母亲当年风姿……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将那份无法弥补的缺憾和对母爱的渴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秦灼冷硬的面容似乎有了一瞬极其细微的松动,眼底的冰寒也似乎被这沉重的哀思融化了一丝。然而,就在这微妙之际——
琴嫄怯话锋陡然一转。清冷的眸光直刺秦灼眼底深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挑衅的锋芒:“听闻兄长不日便要启程,前往平靖边疆流寇了?此去路途凶险,刀剑无眼,兄长……可要千万珍重!”
“流寇”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秦灼耳畔。
边疆军务调遣,尤其涉及他这位左相嫡长子的行踪。她一个深闺女子,如何得知?!而且是在他刚刚质问她潜入书房之后!
秦灼眼底那一丝因哀思而起的柔软瞬间被冻结、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惊怒与杀机。他几乎是本能地暴喝一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腰间的佩剑瞬间出鞘。冰冷的剑锋在漫天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饱含杀意的寒芒。
琴嫄怯瞳孔骤缩。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剑锋带起的冰冷劲风割在脸上。身体本能地想退,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钉在原地!
“呼——!”
一道青蓝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幽魅闪电。毫无征兆地自旁边悬挂着巨大走马灯的高耸灯架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来人精准无比地扣住琴嫄怯纤细的手腕。不容抗拒的沛然巨力,猛地将她向后狠狠一拽。
琴嫄怯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去。冰冷的剑锋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险之又险地擦过。几缕被剑气削断的青丝,在灯影下无声飘落。
她惊魂未定地撞入一个带着清冽松针冷香的坚实怀抱,又被那人迅速护在身后。
“姑娘小心!”一个低沉悦耳,还带着几分江湖豪气的声音响起。
秦灼惊怒交加。他猛地收剑回撤,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这个突然杀出的不速之客。只见此人身姿挺拔如松,面上覆着一张只露出眼睛和下颌的皮质狐狸面具,但那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线条流畅,一双丹凤眼在灯火下亮得惊人,此刻正带着一丝玩味与审视看着自己。
“你是何人?!”秦灼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剑尖直指对方,“胆敢插手本将家事!”
尤在堇一手护着身后的琴嫄怯,一手随意地负在身后,姿态从容得如同在自家后院赏灯:“在下不过一介江湖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敢问这位将军,”他目光扫过秦灼指向自己的剑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卑不亢,“光天化日,哦不,灯市如昼,众目睽睽之下,为何要对这位姑娘动辄拔剑相向?即便她是你妹妹,这……似乎也太过霸道了些吧?”
“霸道?”秦灼怒极反笑,剑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乃我秦家家事!还轮不到你这藏头露尾的江湖人置喙!让开!”
“既是家事,”尤在堇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那双丹凤眼透过面具,射出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直刺秦灼,“既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将军方才那一剑,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又是何道理?!”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周围的喧嚣。不少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动,远远地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行了!”一声清冷而带着疲惫的断喝自身后响起。
琴嫄怯推开尤在堇护着她的手臂,缓步上前。她脸色苍白,发髻微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眼中惊惧未退,却已强行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她走到秦灼面前几步之遥,无视那依旧指着尤在堇的冰冷剑锋,对着秦灼,深深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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