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是瓷器被狠狠掼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混账！” 殷尧知的咆哮宛若受伤的野兽，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牢笼，震得石壁都仿佛在嗡嗡作响，“老匹夫！他这是铁了心要保那个贱种！宫宴上证据确凿都能让他翻身！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隔壁雅间内，太子暴怒的喘息和瓷器碎片溅落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那滔天的恨意和权力倾轧的冰冷气息，透过厚厚的石壁，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
石壁之后，琴嫄怯戴着红狐面具，身体僵硬如冰雕。面具下，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早已掀起焚天煮海的滔天恨焰。
灭门之仇，抄家之恨，亲人枉死的冤屈……此刻仇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鲜血的腥甜气息在口中弥漫开。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积蓄的力量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
一只带着玄狐皮毛特有微凉气息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瞬间止住了她所有失控的动作。
尤在堇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白狐面具下，那双幽邃的丹凤眼透过眼孔，死死地锁住她。
他俯身，温热的呼吸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拂过她冰凉的面具边缘。薄唇几乎贴着她被面具覆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又字字如冰锥般刺入她混乱脑海低语：
“别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啪！”隔壁雅间传来突兀的叩门声，紧接着是一个侍卫急促的禀报：“殿下！楼下回报，有两个行迹可疑之人，戴着面具，绕过了守卫，直接往顶楼这边来了！”
“什么？！” 殷尧知的怒吼瞬间盖过了瓷器碎裂的余音，如同惊雷炸响，“混账东西！这醉仙居的东家是干什么吃的！本宫早就吩咐过，此层禁地，闲人免进！他们竟敢放人上来？！” 那声音里的暴戾和惊疑几乎要冲破墙壁。
暗道内，死寂的空气瞬间绷紧如弦。琴嫄怯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
尤在堇的反应快如鬼魅。他一只手闪电般探向暗道内壁一处毫不起眼的凹槽，用力一按。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正对着他们的那面看似厚实的石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外面赫然是灯火通明的雅间窗户。
“抓紧我！” 尤在堇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不容置疑。他甚至没给琴嫄怯任何反应的时间，手臂已紧紧箍住她纤细却紧绷的腰肢，带着她如同离弦之箭，撞向那扇敞开的窗户。
凛冽的夜风裹挟着下方街市的喧嚣和暖融的灯火气息扑面而来。琴嫄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失重的刹那，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是了，宫宴那晚，藏书阁大火冲天，他也是这样，带着她从烈焰包围的高楼一跃而下。
不过是又一次跳楼罢了。她心中掠过一丝近乎麻木的冷嘲。
下坠之势骤停。尤在堇的靴底精准地踏在下方一层酒楼延伸出的飞檐翘角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震落几片陈年的灰瓦。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身形都晃了晃，尤在堇手臂的力道瞬间收紧，将她牢牢箍在身侧。
“走！” 没有丝毫停顿，他低喝一声，拽着她的手腕便沿着倾斜的屋脊向上狂奔。
脚下是滑腻的青瓦，头顶是深邃的星空和远处皓月台依旧璀璨的灯火。
夜风猎猎，鼓荡起琴嫄怯茶花红的裙裾，如同夜色中绽开的一朵惊心动魄的花，也吹拂起尤在堇青蓝色衣袍的下摆，两抹色彩在飞檐走壁间纠缠，翻飞。
他紧握着她的胳膊，指节用力到泛白，带着她在这高低错落的屋宇间奋力奔逃，每一次纵跃都惊险万分。
琴嫄勉力跟上他的步伐，急促的喘息间，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最终落在他未被面具完全遮蔽的眼眸上。那双丹凤眼映着楚京今夜无边无际的华灯，流光溢彩，深邃的底色被点亮，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瑰丽。
若不是身后追兵迫近的呼喝声撕破夜空，这月下飞檐，亡命狂奔的景象，倒真有几分荒唐的浪漫。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太子的侍卫已经追到了他们方才落脚的屋檐，火把的光亮在下方晃动，兵刃的寒光刺眼。
前方已是这条连绵屋脊的尽头，下方是幽深狭窄的巷道，无路可退！
“没路了！” 琴嫄怯急促道。
尤在堇目光如电，扫过前方，瞬间锁定了不远处一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高沉寂的楼阁轮廓。那楼宇比周围的建筑高出许多，飞檐翘角破败不堪，在灯火辉煌的帝京背景里，像一块巨大的，被遗忘的黑色墓碑。
他的手臂再次用力环紧她的腰，脚下发力，像是搏击长风的鹰隼，朝着那座孤寂的高楼奋力一跃。
这一次的距离更远，高度落差更大。强烈的失重感让琴嫄怯惊呼出声，身体本能地死死攥紧了他腰侧的衣料，指甲几乎要透过衣袍嵌进皮肉。支撑力不足的瞬间，她慌乱中另一只手猛地向上攀附，直接扣住了他宽阔的肩膀，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风声灌耳，心跳如鼓。
两人重重地落在目标楼阁顶层倾斜的屋檐上，腐朽的瓦片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尤在堇闷哼一声，抱着她就势翻滚卸力，险险稳住身形。
“快进去！” 他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琴嫄怯，撞开一扇摇摇欲坠的雕花木门，闪身没入楼内。
门扉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将追兵的呼喝和明亮的灯火彻底隔绝在外。楼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重的，带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尤在堇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琴嫄怯被他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脚下厚厚而松软的积尘，耳边只有自己尚未平息的喘息和他沉稳的脚步声。
借着高处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强能看清四周轮廓：空旷的大厅，倾倒的桌椅，蒙着厚重蛛网的梁柱，依稀能辨出昔日华美纹饰的帷幔碎片……一切都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与如今的死寂荒凉。
“这是哪里？” 琴嫄怯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楼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百戏楼。” 尤在堇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他拉着她走向通往更高层的楼梯。木质的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尘。
“前朝一位巨贾斥巨资修建，专为表演奇技淫巧、幻术百戏。鼎盛时，帝京权贵趋之若鹜，一票难求。”
“那为何荒废至此？” 琴嫄怯蹙眉，小心避开脚下一个碎裂的瓷瓶。
“闹鬼。” 尤在堇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大约二十年前，楼主的掌上明珠，也是帝京有名的才女，在此楼顶层的新婚之夜……连同她的七名贴身侍女，一夜之间，全部悬梁自尽，死状凄惨诡异。”
他顿了顿，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更诡异的是，新郎官却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查了许久，毫无头绪。之后楼内便怪事频发，夜半歌声，鬼影幢幢，宾客仆役接连暴毙……楼主受不了打击，也很快郁郁而终。这楼，就成了帝京有名的凶宅鬼楼，再无人敢靠近，渐渐就荒废了。”
说话间，两人已登上顶层。
顶层比下面更为空旷，只有几根粗大的承重柱，地面铺着厚厚的灰尘。一侧，是巨大的、毫无遮挡的眺望台，临风而立。
尤在堇拉着她走到眺望台边缘。
“看。”
琴嫄怯依言望去。
眼前景象，竟比皓月台所见更为壮阔！没有了精致亭台的阻隔，整座楚京仿佛毫无保留地铺展在脚下。
千万盏灯火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光之海洋，星罗棋布，一直延伸到目光所能及的遥远地平线。皓月台如同光海中的一座孤岛，下方街市的喧嚣被距离滤去，只剩下一种宏大而沉默的辉煌。夜风毫无阻碍地吹拂而来，带着高处特有的凛冽气息，吹得她衣袂翻飞，发丝飞舞。
“这楼当年能风靡一时，凭的就是这‘手可摘星辰’的绝顶风光。” 尤在堇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缥缈，“多少王孙公子，在此挥金如土，只为登顶一观。”
他说完，不等琴嫄怯从震撼中回神，竟单手一撑那斑驳褪色的朱漆栏杆，身形矫健地翻身跃下。动作干净利落，稳稳落在下方一层更宽阔，也更倾斜的屋檐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脚下那片璀璨无边的灯海星河，仰头看向还站在眺望台边缘的琴嫄怯。
白狐面具在月光和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修长有力。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姿态恣意而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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