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在堇还在说着什么，语速稍快，显然对刚才的质疑余怒未消。
琴嫄怯却像是被那点雪花魇住了。她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抬起，径直伸向他的鬓边。
尤在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所有的思绪和辩驳瞬间凝固。下意识地微侧着头，猝不及防的惊愕，直直地撞进琴嫄怯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能看清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看清她眸底倒映着自己有些怔忡的脸。能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触感，轻柔地掠过他的鬓角发丝，有一阵细微的战栗。
夜风似乎也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专注地凝视着他发梢的侧脸轮廓，在朦胧雪絮的背景下，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温柔错觉。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
琴嫄怯的手指已经收回，指尖拈着那片小小的，正在迅速融化的雪花。她垂下眼睫，看着那一点晶莹在指腹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丝丝冰凉的湿意。
她碾了碾指尖，仿佛要确认那点冰凉的真实性。再抬眼时，嘴边竟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如同冰层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底下难以言喻的微光。
“下雪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雪絮浸染过的柔和。
琴嫄怯从小生长在雀州的琴府，雀州那地方是很难下雪的。她隐约记得七岁那年下了一场小雪，自己兴奋的招呼着大人们去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所以这雪，对她倒有别样的吸引力。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那双清冷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点，语气带着一种坦率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欣赏：“忽然觉得……有个长得赏心悦目的盟友，似乎也不错。”
尤在堇彻底愣住了。
他维持着微侧头的姿势，丹凤眼睁得比平时更大些，里面清晰地映着琴嫄怯此刻难得柔和的面容。
刚才被质疑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的茫然和……奇异的悸动。心口像是被那片刚刚融化的雪花浸透，冰凉过后，泛起一丝陌生的暖意。
过了好几息，他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难得的有些空白的表情暴露无遗。他狼狈地转开视线，望向飘雪的夜空，努力找回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声音却带着一点点的紧绷和沙哑：
“……咳，英雄所见略同。”
雪渐渐密了些，细小的冰晶在风中打着旋儿。
尤在堇似乎想缓解这突如其来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微妙气氛，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被雪幕笼罩的楚京，评价道：“这雪下的倒是应景，烟花刚歇，它就急不可耐地来收拾残局了。”
话音未落，一阵裹挟着细碎雪粒的寒风猛地灌来。
“啊。” 琴嫄怯轻呼一声。她发髻上一支小巧的玉雕梅花簪花，被这阵风无情地吹落，打着旋儿向屋檐下方坠去。
几乎是同时，尤在堇身体快过意识，手臂闪电般探出，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空气中精准一捞。
那支小小的玉簪花，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转身，将簪花递还给她：“喏，你的……”
琴嫄怯也正伸手去接。
两人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轻微地碰触了一下。
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
琴嫄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飞快地接过了簪花。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身体轻轻瑟缩。高处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穿透了她单薄的茶花红衣衫，带来刺骨的冷意。
尤在堇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唇色和瑟缩的肩膀上。他抿了抿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挣扎。几息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手，动作有些生硬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玄狐裘大氅的系带。
带着他体温的厚重狐裘被解下，狐毛在夜风里轻轻拂动。
他上前一步，将狐裘披在琴嫄怯肩上，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粗鲁，迅速地用系带在她颈前打了个结。
“咳，”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飘向别处，语气似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生硬，“披上吧。冻病了麻烦。要是染了风寒，你身边那几个护卫还不得火急火燎地报告给贵妃娘娘？万一她老人家一时兴起，彻查你今晚‘透气’透到哪里去了……我们今晚这趟‘闲逛’，可就真解释不清了。”
狐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和尚未散尽的暖意，瞬间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琴嫄怯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肩上的厚重，又抬眼看了看他别开脸的侧影。
她拢紧了带着他体温的狐裘，将冰冷的指尖也藏了进去，只低声说了两个字：“谢了。”
她重新将视线投向远方，细密的雪絮在灯火映照下，如同万千飞舞的萤火。
“改日还你。” 她补充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被柔软的狐毛包裹着，少了几分锐利。
尤在堇的目光终于转了回来，落在她裹在自己狐裘里显得格外纤细的身影上。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和肩头的狐毛领上，黑白分明，如同水墨晕染。
“嗯。” 他也只应了一个字，目光却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重新投向那片越来越大的，无声覆盖着楚京的雪幕。
*
花灯节的喧嚣与流光似乎还残留在楚京的空气里，几日后，东宫深处的水榭暖阁中，却弥漫着另一种冰冷的凝滞。
暖阁临水，窗外残荷枯枝在寒风中瑟缩。紫檀木棋枰上，黑白二子绞杀正酣。
太子殷尧知执黑，指尖捻着一枚墨玉棋子，久久未落。他对面，璋和公主殷倩珞端坐，纤纤玉指捧着一盏热茶，白瓷杯沿氤氲着雾气，模糊了她温婉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那晚在皓月台，秦家大小姐应对得体，礼数周全，与臣女们交谈也无甚异常，谈及净慈寺过往，虽言语清冷，却也合乎情理。” 殷倩珞的声音如同她杯中茶水，温润平和，将花灯节夜宴的观察娓娓道来，“只是……” 她顿了顿，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划过，“臣妹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疏离。那种疏离，并非寻常闺秀的矜持，倒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
“疏离？” 殷尧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指间的棋子落在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晚在醉仙居被两个戴面具的“小贼”偷听了墙角，还让他们在眼皮底下逃脱，如同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至今想起来仍觉怒火中烧。
他此刻听皇妹说起这个让他疑窦丛生的秦家女，“她一个病弱归来的孤女，在净慈庵那种地方待久了，性子孤僻些也属寻常。”
他盯着棋局，目光却毫无焦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棋子边缘。沉默在暖阁中蔓延，只有炭盆里银霜炭偶尔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许久，他才又落下一子，位置却显得心不在焉。
“皇兄，你输了。” 殷倩珞轻声提醒，玉指轻点白子一处空档。
殷尧知这才回神，扫了一眼棋局，果然已是死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倩珞棋艺越发精进了。”
“是皇兄心不在焉。” 殷倩珞温声道，随即话锋一转，“还有一事。那晚，七弟对秦大小姐……似乎格外上心。臣妹亲眼见他将赢来的琉璃莲花灯赠予她，虽被婉拒，但七弟那失落的模样，是臣妹从未见过的。” 她抬眼，观察着兄长的神色。
“殷朔？” 在殷尧知眼里，殷朔只是个不成器的弟弟，整日里只知道玩闹，竟也动了心思？“儿女情长，不足挂齿。”
他冷哼一声，但眼底的算计却更深一层，“如今老五仗着任家的势，步步紧逼。孤眼下最需要的，是左相府这股助力！”
他重重敲了敲棋盘边缘，“秦灼手握重兵，即将出征，秦相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若能得他全力支持……”
“皇兄对秦大小姐的身份仍有疑虑？” 殷倩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保留。
殷尧知眼神阴鸷：“此女来历不明，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殷倩珞沉吟片刻，忽然抬眼，温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皇兄，既然疑虑难消，又急需左相之力，何不……釜底抽薪？”
她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轻柔，“不如，皇兄亲自将她纳入东宫。一则，放在眼皮底下，是人是鬼，朝夕相对，总能看得分明。二则，秦大小姐一旦成了太子妃，左相府与东宫便是一体，秦相父子，焉能不全力襄助皇兄？此乃一举两得之策。”
“娶她？” 殷尧知显然被这个大胆的提议惊住了。
他站起身，负手踱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索的庭院，声音冷硬如铁：“此事……非同小可。左相那只老狐狸，未必肯轻易将这颗‘失而复得’的明珠送入东宫。况且……” 他顿了顿，“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彩虹屁][彩虹屁]嘿嘿 两个宝宝的悸动伊始[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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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上元灯节，白狐为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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