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左相府内,却是另一番“新气象”。
府中上下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喜庆与忙碌——皆因芍姨娘,不,如今已是新任的左相夫人兰芍,被正式扶正了。府中仆役穿梭不息,忙着更换陈设,悬挂红绸,一派喜气洋洋。
琴嫄怯穿过回廊,迎面正遇上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新夫人兰芍。她穿着崭新的大红遍地金通袖袄,头上珠翠环绕,满面红光,眼角眉梢都带着扬眉吐气的得意。
“母亲。” 琴嫄怯依礼停下脚步,微微屈膝,声音清冷平淡,听不出喜怒。
兰芍像是才看到她,慢悠悠地停下脚步,用眼角余光斜睨了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她手中捏着一柄玳瑁嵌宝的精致小手镜,漫不经心地照了照自己新梳的发髻,又理了理鬓边一支赤金点翠的凤钗,半晌,才拖着长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大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语气敷衍至极,连正眼都懒得给一个,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相府嫡长女,而是一粒碍眼的尘埃。
琴嫄怯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回房抄经。” 说完,也不等兰芍再发话,径自直起身,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侧走过,裙裾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兰芍被她这副油盐不进,清高孤傲的姿态气得不轻,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小手镜。她身边的刘嬷嬷察言观色,立刻凑上前低声道:“夫人息怒,跟这种没教养的计较什么?说起来,老奴还听人提起,花灯节那晚,七殿下对咱们这位‘大小姐’,可是殷勤得很呢!那眼神儿,啧啧……”
“七皇子?” 兰芍猛地转头,眼中射出锐利的光,方才的得意瞬间被嫉恨取代。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秦瑶攀上七皇子这根高枝!
太子与五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朝不保夕,唯有七皇子殷朔,身份尊贵又远离漩涡中心,将来无论谁登基,一个安稳富贵的王爷之位是跑不了的。这才是她为女儿谋划的最好归宿。
可秦瑶那丫头,竟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死活不愿意。如今倒好,这个半路杀回来的,在寺庙里长大的“嫡长女”,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引得七皇子青眼有加?!
“这个小贱蹄子!” 兰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怨毒地盯着琴嫄怯离去的方向,“从小就不在府里长大,没吃过相府一粒米,没受过相府一丝恩!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要是真攀上了七皇子,成了七王妃,还会念着我们左相府的好?念着我这个继母?”
她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做梦!她只会把属于瑶儿的东西都抢走!把属于我们母女的都踩在脚下!”
她猛地将手中的小手镜拍在身旁丫鬟捧着的锦盒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周围的仆役吓得噤若寒蝉。
兰芍厉声吩咐刘嬷嬷,“瑶儿那边……多劝着点!让她给我清醒清醒!七皇子这条路,绝不能便宜了那个野种!”
她抚了抚鬓边沉甸甸的凤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怒火,但那眼底的寒冰,却比窗外的残雪更冷几分。
府中上下都在为她的扶正而忙碌,沉浸在虚假的荣光里,竟无一人留意到,那个在府中如同影子般存在的三小姐秦荷,早已借着花灯节的人潮,悄无声息地逃离了这座华丽的牢笼,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左相府为兰姨娘举办的扶正宴,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处处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
琴嫄怯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讽刺。她那位“父亲”秦相,为了权势,连一个曾经身份卑微的妾室都能抬为正室,也不知道秦大小姐的生母蔺舒环,曾经在相府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她连一丝敷衍的兴致都欠奉,只略略露了个面,便径直回到了自己那方清冷的天地。
汐冬阁内陈设雅致却透着疏离,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案几上,静静躺着一件玄狐裘大氅,狐毛在透过窗棂的微光下泛着幽暗的油亮。那是灯会那晚,他二人坐于百戏楼的楼顶,尤在堇随手解下披在她肩头的。
指尖拂过那冰凉顺滑的皮毛,她盯着狐裘出神了片刻。
“栖烛。”她唤道。
门无声开启,栖烛应声而入。
“带上它。”琴嫄怯指了指案上的狐裘,声音清冷,“去摧弦江。”
摧弦江的空气中弥漫着铁器、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气息,铿锵的金铁交击声与呼喝声不绝于耳。琴嫄怯在栖烛的引路下,径直穿过外围喧闹的演武场。
远远的,她便看见了那个身影。
擂台中央,尤在堇正与一名使重锤的壮汉过招。他未着外袍,仅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腰背线条。汗水浸湿了鬓角,沿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他身法极快,如鬼魅般游走,避开势大力沉的锤击,一双凤眸在激烈的对抗中依旧锐利沉静,偶尔闪过计算的光芒。他手中并无兵刃,只凭一双肉掌或格挡,或牵引,竟将那壮汉逼得步步后退,空有蛮力而无法施展。
琴嫄怯驻足,静静看了一会儿。他动作间的力量与掌控感,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原始美感,危险而吸引人。
场中胜负已分,尤在堇一个巧妙的卸力牵引,那壮汉庞大的身躯踉跄着跌下擂台。他这才直起身,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目光似有所感地扫向场边,正对上琴嫄怯的视线。
他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到来,但并未言语,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汗巾擦拭。
琴嫄怯走上前,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手中卷好的狐裘朝他扔了过去。
“多谢你的披风。”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归还一件寻常物件。
尤在堇抬手稳稳接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随手将狐裘搭在肩上,散发着光泽狐毛与他汗湿的墨色劲装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琴小姐今日大驾光临,就为还件衣服?”他声音微哑,尾音习惯性地拖长,听不出情绪。
“自然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方才激斗的擂台,又落回他脸上,声音清晰地道:“刃使大人武艺超群,不如……教本小姐练练箭吧?”
尤在堇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一瞬。他看着她,狐狸眼里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沉的玩味。
他缓缓将汗巾搭回架子,薄唇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练箭?”
“嗯。”琴嫄怯坦然回视,“久闻摧弦江箭术独步江湖,本小姐想学点防身的本事。怎么,刃使大人上次不是教过一回了吗?这次又不肯教了?”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挑衅。
尤在堇盯着她看了良久,他嗤笑一声,转身跳下擂台,动作利落。
“这里太吵。”他头也不回地朝演武场深处走去,“跟我来。”
他没有带她回擂台区,而是引着她穿过几重森严的院落,走向总舵后山。山势渐起,一片开阔的临山演武场出现在眼前。
这里背靠山壁,视野极佳,远处层峦叠嶂,近处靶场林立,远比前院安静肃杀得多。风穿过山谷,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一丝远离尘嚣的孤寂感。
尤在堇走到一排长弓前,随手挑了一把分量适中的递给她。
“站稳,脚分开与肩同宽。”的声音少了平日的慵懒戏谑,多了几分属于“教习”的冷硬。他站在她身侧,并未靠得太近。他指点着她如何搭箭,如何扣弦,如何沉肩坠肘,如何用腰背发力而非手臂蛮力。
“目光,看靶心,不是看箭。”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呼吸放平,引弓……慢一点。”
琴嫄怯学得极快。她本就聪慧,心志更是远超常人坚韧。复仇的火焰在心底燃烧,赋予她超乎寻常的专注力。每一次拉弓,每一次瞄准,每一次箭矢离弦的破空声,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宣泄。
尤在堇站在一旁,抱臂看着。日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丹凤眼里,审视和探究之外,渐渐也染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欣赏?她的姿势从最初的生涩僵硬,迅速变得流畅标准。虽然力量尚显不足,但那份沉稳的心性和对要领的精准把握,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第二日,琴嫄怯又来了。
“昨日练了手生,今日想多练练。”她理由充分。
尤在堇没说什么,依旧带她去了后山靶场。
第三日,她准时出现。
“熟能生巧,刃使大人不会嫌我烦吧?”
尤在堇看着她,唇角微勾,只道:“随你。”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琴嫄怯如同着了魔,风雨无阻。白皙的指尖磨出了薄茧,手臂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眼神里的光芒却一日比一日坚定锐利。尤在堇的指导也从最初的纠正姿势,渐渐深入到呼吸配合,移动靶预判,不同距离的力道控制。
她学得飞快,进步神速,箭矢离弦的破空声越来越凌厉,命中靶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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