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烛略感意外,随即点头:“是,小姐。确实还有一位芬姨娘。她……入府比芍姨娘稍晚些,性子也极是安静,膝下育有一女,名唤秦荷,今年约莫十岁。”
“芬姨娘……秦荷……自我入府这半月,无论是晨昏定省,还是府中走动,竟是从未见过这母女二人一面。她们……居于何处?”
栖烛回忆了一下,低声道:“芬姨娘母女居于府中最西边的静秋苑,那里离主院最远,也最是清静。芬姨娘据说……性子孤僻,常年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请安,几乎足不出户。至于三小姐秦荷,似乎也随其母,极少在人前露面。府中下人……也甚少提及她们,如同隐形了一般。”
琴嫄怯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捻着一缕无形的思绪。在这波谲云诡,人人争相表现的秦府后宅,竟有如此刻意低调的存在?是真的天性淡泊,还是……别有用心的蛰伏?
芍姨娘锋芒毕露,野心勃勃,恨不得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而这位芬姨娘,却像一滴水融入了深潭,悄无声息。如此截然不同的生存之道……倒是有趣。
“知道了。”琴嫄怯淡淡应道,不再多问。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汐冬阁,那暖黄的光晕在深秋寒夜里显得格外柔和。
这秦府的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而她那“情深义重”的父亲秦归寥,显然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
“走吧。”她收回目光,重新搭上栖烛的手臂,声音虚弱,“有些乏了。”
汐冬阁内,灯火驱散了深秋夜寒。栖烛正欲伺候琴嫄怯卸下华服,她的目光却骤然凝在了临窗的紫檀木案几上。
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物件。
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木雕盒。
盒子材质非金非玉,是某种深褐近黑的沉木,触手温凉。盒面并无繁复雕花,只以极简练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几片缠绕的藤蔓。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与阁内雅致的陈设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天生就该在此。
琴嫄怯的心,猛地一沉。
她入府半月,汐冬阁虽非铁桶,但寻常人等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将东西送入她内室案头,是谁?能在秦府内宅,在她和栖烛的眼皮底下,做到如此地步?
栖烛显然也看到了,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一个箭步上前,下意识地将琴嫄怯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低声疾呼:“小姐当心!”
琴嫄怯抬手止住栖烛。她没有立刻去碰那盒子,只是缓步上前,目光如刀,仔细审视。盒子并无锁扣,似乎只是虚掩着。
深吸一口气,她伸出指尖,轻轻挑开了盒盖。
盒内并无机关暗器,只静静躺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白信纸。
琴嫄怯用指尖拈起信纸,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墨迹清瘦,力透纸背:
“愿助小姐一臂之力。”
落款处空空如也。
然而,就在这张素白信纸的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印记,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映入琴嫄怯的眼帘。
线条古拙而繁复,那纹饰的墨迹并非纯黑,竟隐隐泛着一层幽蓝色的奇异光晕。在暖黄的灯火下,这光晕时隐时现,妖异而神秘。
琴嫄怯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纹饰……不正是片刻之前,在闵随岩那块玉佩的深色佩珠上,她匆匆一瞥,只觉莫名熟悉的那个符号吗?
记忆如同被这幽蓝光晕点燃的引线,轰然炸开。
是兄长琴岌的声音。
琴家尚未倾覆的某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兄长温暖的书房里。少年意气的兄长琴岌,拿着一本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纸张泛黄的江湖轶闻录,指着书页上描绘的一个奇异符号,眼睛发亮地对她讲述:
“阿嫄,你看这个!据说这是江湖上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摧弦江的独门印记!”
那时的兄长,眉宇间满是少年人对神秘未知的向往。
“传说他们势力庞大,踪迹难寻,行事介于正邪之间,亦正亦邪,全凭心意!朝廷对他们讳莫如深,江湖中人更是闻之色变,却又心生敬畏……有人说他们掌握着能颠覆乾坤的秘密,也有人说他们是暗夜中的裁决者……真是……令人神往啊!”
兄长当时那充满好奇与熠熠生辉的眼神,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琴嫄怯眼前,与眼前信纸上这泛着幽蓝光晕的诡秘纹饰,轰然重合。
闵随岩玉佩上的佩珠纹饰……也是摧弦江的标记?
而现在,这个神秘莫测、令朝廷都讳莫如深的江湖组织,竟然将他们的印记,连同这封只有七个字的信,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她的案头?
“愿助小姐一臂之力”……助什么力?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想要什么?!
琴嫄怯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巨大阴谋和未知力量骤然笼罩的冰冷触感。
栖烛也看清了那泛着幽蓝光晕的纹饰,虽不知其具体来历,但那妖异的气息和能无声潜入的本事,足以让她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小姐!这……”
幽蓝的光晕透过指缝渗出,映着她苍白冰冷的脸庞。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
“栖烛,熄灯。”
“是。”
——
马车碾过楚京晨曦袅袅的街道,辘辘驶向城北的方向。
车厢内,药香与熏香的气息交织。栖烛跪坐在琴嫄怯身侧,她看着琴嫄怯裹在一件素色织锦斗篷里,斗篷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唇。她闭着眼,似乎在养神。
“小姐……”栖烛终是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劝阻,“龙阴黑市……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腌臜不堪,更是……更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泥潭。您的身子……这才刚缓过几日,实在经不起那般折腾。不如……再等等?待奴婢多探听些确切消息,或是寻个更稳妥的法子……”
琴嫄怯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斗篷的阴影下,那双眸子却亮极,里面没有丝毫病弱的倦怠,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清醒和不容动摇的决绝。
栖烛心头一紧,想起那个凭空出现在汐冬阁案头的木盒。她这几日动用贵妃娘娘给的暗线,费尽心思才摸到一丝线索。
那沉木极其罕见,非中原所产。有眼线的老匠人辨认后说,像是西南深山里一种叫‘鬼哭木’的阴木。此木性阴寒,据说能隔绝气息,常被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用来传递密件。而京城之中,能弄到这种木头、且敢用它做东西的地方……只有城西的龙阴黑市。
她微微抬起头,风帽下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栖烛,“线索就在眼前,栖烛。摧弦江……他们主动找上我,丢下这么个盒子,留下那句话,你以为,是让我坐在汐冬阁里喝茶静养,等他们再次‘眷顾’吗?”
她斗篷下的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引得她低咳了两声。栖烛连忙奉上温热的参茶,却被她轻轻推开。
“咳咳……栖烛,你记住,”琴嫄勉力平复呼吸,“这副身子,是枷锁,也是伪装。但绝不能让它,成为阻碍!”
栖烛只能默默地将那碗参茶又往前递了递:
“奴婢……明白了。小姐,您……千万保重。无论前方是何险境,栖烛……生死相随!”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破败,人声渐稀,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混杂着劣质香料,铁锈和潮湿泥土的气息。
城北,龙阴黑市。
马车在城北一条污浊泥泞的巷口停下。
这里已是龙阴黑市的外围,街道狭窄歪斜。两侧是低矮破败的房屋,墙面布满霉斑和污迹,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小姐,当心脚下。”栖烛扶着琴嫄怯下车。
本就灰暗的天空愈发阴沉,几滴冰冷的水珠毫无预兆地砸在琴嫄怯的风帽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连成了线,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迅速将本就湿冷的空气浸透。
“下雨了!”栖烛低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焦灼。这雨来得又急又冷,小姐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小姐,快躲躲!”
“这边!”栖烛当机立断,半扶半揽着琴嫄怯,疾步躲到了那油布棚子下。棚子很窄,堪堪能容下两人,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旧的油布边缘滴滴答答地淌下,在地面的泥坑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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