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时,带着金属凉意的风先一步涌出来。迟衍走在前面,深灰色西装的下摆随着脚步轻晃,露在西裤外的脚踝线条利落。迟因法跟在后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牛仔裤口袋——那里还揣着出门时顺手放的薄荷糖,此刻糖纸被捏得发皱,凉意透过布料渗出来,像他此刻的心情。
办公室在顶楼,整面墙都是玻璃,能看见远处翠湖的粼粼波光,还有湖边垂下来的柳丝,绿得晃眼。迟衍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把文件摊开,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屏幕亮起来,蓝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把眼下的淡青衬得更明显。
“随便坐。”他头也没抬,声音和这屋子的冷气一样,没什么温度。
迟因法“哦”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真皮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他往里缩了缩,膝盖抵着茶几的边。茶几上放着个青瓷茶杯,杯沿还留着半圈淡褐色的茶渍,是迟衍惯用的那个——他总说这种老杯子泡茶才有味道,不像办公室统一发的玻璃杯,凉得快。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笃笃笃,像啄木鸟在啄树干。迟因法没话找话:“哥,你这办公室视野真好,能看见翠湖的荷花了。”
迟衍敲键盘的手顿了顿,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往窗外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嗯。”
一个字,把话堵死了。迟因法撇撇嘴,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亮起的瞬间,他自己先愣了愣——壁纸是游乐场那张合照,他挤在迟衍身边,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手里举着半根融化的冰淇淋;迟衍站在旁边,眉头皱着,嘴角却微微翘了点,手里拿着纸巾,像是要给他擦嘴角。这张照片是当时排队时,前面的阿姨帮忙拍的,他随手设成壁纸,倒忘了换。
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和俞哲的聊天框。上次聊天还是半个月前,俞哲问他论文过了没,他回了个“过啦”,就没再往下说。
【迟因法】:阿哲,我表白了。
消息发出去,几乎是秒回。
【俞哲】:???跟谁?上次图书馆找你要微信那女生?我就说你俩有戏!
迟因法看着屏幕,突然有点发慌。他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删删改改,最后还是老实说了。
【迟因法】:不是。我哥。
那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屏幕上跳出一串乱码似的标点。
【俞哲】:?。!?!?!你没疯吧?迟因法你再说一遍?
【迟因法】:就是我哥,迟衍。他这一个月都在躲着我。
【俞哲】:能不躲着吗?换我我也躲!你怎么表白的?在哪儿?说了啥?
迟因法抬头看了眼办公桌。迟衍正低头看着文件,笔尖在纸上划着,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他收回目光,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敲。
【迟因法】:就在家里。那天晚上他好像睡着了,我关门前说了一句“哥,我喜欢你”。我以为他没听见的。
【俞哲】:他肯定听见了!不然躲你干嘛?话说回来,你喜欢他什么啊?他不就长得好看点,有钱点,但是你们家本来就有钱啊!?对你……嗯,不知道,我觉得还行?
喜欢他什么?
迟因**了愣。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没认真想过。
他想起上个月在游乐场,自己非要坐海盗船,迟衍站在下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太高了,别坐。”他不听,拉着迟衍的手腕往入口走,“你陪我嘛,就一次。”迟衍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上去。船荡到最高处时,他吓得尖叫,扭头却看见迟衍闭着眼,脸色发白,手紧紧抓着栏杆,指节都泛白了——他明明恐高,却还是陪他坐了。
当然,还陪他去了鬼屋,他知道,迟衍胆子小。
还有小时候,两人在院子里疯跑,他非要去捅马蜂窝,说想看看马蜂长什么样。迟衍拉着他的后领:“别去,会蛰人的。”他趁迟衍不注意,捡起根竹竿就戳了上去。马蜂“嗡”地一下全飞出来,迟衍拽着他的胳膊就跑,跑得比谁都快,直到把他塞进柴房,自己挡在门口,后背被蛰了好几个包,却还回头冲他笑:“别怕,它们进不来。”
那个时候,他没这么冷漠。
去年冬天他感冒,半夜发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摸他的额头,又拿温水擦他的手心。他睁开眼,看见迟衍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体温计,眼尾带着点红,像是刚从公司赶回来。“怎么不早说?”语气有点凶,却把退烧药和温水递到他嘴边,还守了他半宿,早上醒来时,床边的椅子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文件。
……
原来有这么多事。
迟因法的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来,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迟因法】:他虽然看着冷,其实对我可好了。恐高还陪我坐海盗船,小时候捅马蜂窝他替我挡着,我发烧他守我半宿……好多好多事。
【俞哲】:……这不是哥哥对弟弟该做的吗?
【迟因法】: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每次迟衍看着他时,眼神里藏着的温柔;或许是他递过来的热牛奶,永远是温温的,不烫嘴;或许是他替自己收拾书桌时,会把他随手乱放的笔,整整齐齐摆在笔筒里,按颜色排好。
这些细碎的小事,像撒在心里的糖,慢慢化了,甜得人发慌。
【迟因法】: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每天晚上那杯热牛奶,也可能是他偶尔回家,把我乱得像狗窝的桌子收拾干净的时候。就慢慢……变成这样了。
【俞哲】: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啥态度?
怎么办?
迟因法抬头,看向办公桌。迟衍还在看文件,夕阳从玻璃墙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他突然很想知道,那天晚上,迟衍听到那句话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迟衍没抬头,笔尖在文件上停了停,像是知道他要说话。
“哥,”迟因法的声音有点抖,“那天晚上,你听到了,是吗?”
键盘敲击的声音停了。迟衍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迟因法脸上,很轻,却很沉。
“是。”
一个字,像石头投入深潭,在迟因法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那你……”他想问“那你为什么躲着我”,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你这一个月都不回家,是因为忙吗?”
迟衍的视线移回文件上,指尖在纸页上划了划,声音很轻:“嗯,忙。”
又是这样。明明知道是借口,却还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来。迟因法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累。他想说很多话,想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荒唐,想问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想问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可看着迟衍紧绷的下颌线,他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哥,你别太累了,今晚早点回家休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有点急。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迟衍还坐在那里,背影挺得笔直,像座孤岛。
电梯下行时,迟因法掏出手机,给俞哲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俞哲的声音带着点急:“怎么样?他说啥了?”
“他听到了。”迟因法靠在电梯壁上,声音有点哑,“俞哲,我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
俞哲家住在老小区,楼下种着几棵樱花树,花瓣早都落了一地,只剩下叶子了。迟因法蹲在花坛边,看着花瓣被风吹得打旋,俞哲跑过来,喘着气:“到底咋回事?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迟衍?不是一时糊涂?”
迟因法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是真的,俞哲。我喜欢他。”
俞哲愣了愣,蹲下来,看着他:“你俩是兄弟啊……就算不是亲的,那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知道。”迟因法捡起一片叶子,指尖摩挲着叶子上的的脉络,“可我控制不住。他对我好,你知道吗?他看着冷,其实可温柔了。脾气也好,我有时候跟他闹脾气,他从来都不跟我计较。”
他絮絮叨叨地说,说迟衍23岁就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他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却总像个长辈一样照顾他,说他优秀得让自己只能仰望,却还是会记得他不吃香菜,记得他喜欢喝原味的酸奶。
“我脾气这么暴躁,他却总让着我。”迟因法的声音有点哽咽,“俞哲,我觉得他就是最好的。”
俞哲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真是没救了。不过,你爱他的时候,他哪里都是好的,等不爱了,就不是了。”
“我不会不爱他的。”迟因法抬头,眼神很认真,“我想,我会一直喜欢他的。”
傍晚的风带着槐花香吹过来,把他的话吹得很远。俞哲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迟因法在俞哲家待到很晚才回去。打开家门时,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他愣了愣,推开门——迟衍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杯没喝完的茶,手里拿着本杂志,似乎在等他。
“回来了。”迟衍的声音很轻,放下杂志站起身,“我煮了粥,在厨房温着。”
迟因法看着他,突然有点鼻酸。他点了点头,走进厨房。锅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是他喜欢的南瓜粥,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他盛了一碗,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
迟衍也盛了一碗,坐在他对面。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勺子碰到碗壁的轻响。粥很甜,甜得人心里发慌。
“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迟因法终于忍不住问。
“不忙了。”迟衍喝了口粥,眼神落在碗里,“你不是说,让我早点回来休息。”
迟因法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原来他听进去了。
吃完东西,迟因法收拾碗筷,迟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水龙头的水流哗哗响,迟因法的手在水里泡得发白,他能感觉到迟衍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很轻,却很烫。
“哥,你去休息吧,我来就行。”迟因法低着头说。
“嗯。”迟衍应了一声,却没走,直到迟因法把碗放进消毒柜,他才转身往客厅走。
迟因法洗完手,走到客厅时,迟衍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却没开电视。他走过去,在迟衍旁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两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迟衍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哥,”迟因法的声音有点抖,“我们……以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迟衍握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迟因法脸上,很沉,像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一句:“早点睡吧,你明天还要去学校。”
迟因法看着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往房间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迟衍还坐在沙发上,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单。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再想回到过去,很难了。可他不后悔。至少,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回到房间,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迟衍发来的消息。
【迟衍】:早点睡,别熬夜。明天出门注意安全。
迟因法看着屏幕,嘴角慢慢翘起来。他回复:【知道啦,哥你也早点睡。】
放下手机,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想起迟衍刚才的眼神,想起他煮的南瓜粥,想起他发来的消息,心里又甜又慌。
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而客厅里,迟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知道啦,哥你也早点睡”,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却没看,只是盯着屏幕上晃动的光影发呆。
他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听到那句“哥,我喜欢你”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想装作没听见,想继续当他的好哥哥,可心里的弦被拨动了,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他躲了一个月,以为能把这份不该有的心思压下去,可看到迟因法站在公司楼下,手里拿着那个摩天轮钥匙扣,笑着看他时,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他不是不喜欢迟因法。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说迟因法抢走了自己的关注呢?或许是看着他小时候缩在沙发角落吃面,眼睛亮晶晶的样子;或许是他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破膝盖,却咬着牙说“不疼”的时候;或许是他拿着录取通知书,蹦蹦跳跳地跑来报喜,撞进他怀里的时候。
后来迟因法比自己高了,但还是孩子心性。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种子落在心里,慢慢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可他们是兄弟啊。就算不是亲的,这么多年的情分摆在那里,他怎么能……
迟衍揉了揉眉心,关掉电视。客厅里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冷冷的。他站起身,走到迟因法的房门口,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他能看到迟因法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或许,就这样也挺好。至少,他还能在他身边,看着他,照顾他。
至于那份藏在心底的可能真有的感情,就让它烂在心里吧。毕竟,他做不到迟因法那样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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