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季伊晕倒在了棺椁前。
一日一夜，仅靠几口白米和些许温水续着，加上打击过重，使得本就体弱的她昏迷着了堂内。
再清醒过来已然是正午，床前小桃眯着眼趴着，看着好生疲倦，同她随母亲上山时叽叽喳喳活像个麻雀的样子差了太多。
季伊靠着床起身，刚有些动静，小桃便苏醒过来，开口问：“小姐，您好些了吗？可着急死奴婢了，也不晓得好好爱惜爱惜自己。”
她语气中的关心真切的溢出，季伊摸摸她的发间，想开口才察觉自己或许是感染了风寒，咽干如灼：“没事的，小桃，你忘记了吗？我可是师承雨神医，我什么状况我还不清楚吗？不必忧虑，许是昨日下山匆忙，未来得及添件衣裳，有些受寒罢了。”
谈及此处，她才发觉身上已不是原先那件道袍。
小桃看出了她的疑虑，轻轻握住她的手：“宽心吧，小姐，衣裳是我为您换的。看来您真是病糊涂了。”
“少打趣我，也是有些忧思过度了，我会注意的。”季伊垂手，“前来吊唁的人有好生招待吗？哪怕这种情况，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免得唠人口舌。”
“您就安心吧，管家都安排的妥帖呢。”
“就是因为是他我才不能安心。”
小桃吃惊捂嘴：“小姐，您这话怎么讲？”
“哦……母亲信中常有提及，姜管家做事有时会犯糊涂，我也不愿他们最后的日子还出什么乱子。”季伊打断话题，“给我端些白粥吧，用过后我便去堂屋接待来宾。”
季伊不是强撑，季氏没有分支，早些年战乱时季将军其余兄弟全部命丧，可谓满门忠烈，所以来吊唁的，要么是受过将军府恩惠的，要么是想借此机会打压将军府的。
前者居多，后者，只怕有心的不一定有实力，有实力的一时间赶不到镇北将军府。
简单的用过膳，季伊披上麻布，赶到堂屋，却不想看见了有趣的一幕。
姜管家披麻戴孝，在堂屋门口送着来往吊唁的乡众。
“小姐，他……”小桃刚打算打抱不平，被她抬手制止了。
季伊缓步走向姜管家，他见季伊凑上前，丝毫不惧，反倒是先指着起她：“小姐，您怎么才来，将军夫人尸骨未寒，您却睡到日上三竿，您让老爷和夫人如何瞑目啊！”
字字句句空口白牙污蔑她，引得宾客纷纷驻足观看。
季伊也不怕事，倒是一旁的小桃急得几番想开口都被她摁住了。
待到宾客越聚越多。
“啪”！
季伊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扇得姜管家偏过头去，眼冒金星。
“小姐你……”姜管家不可置信想开口控诉就被季伊又一巴掌打断。
人群已经开始了指责，讲季家出了个不失礼数的刁蛮小姐，讲这小姐苛待为人和善的管家，讲她不守孝道父母还在屋内躺着便如此一副凶相。
季伊体弱，不代表她软弱：“主人家做事，哪轮得到你一个下人点评？尸骨未寒，哦……对，季管家倒是提醒我了，昨日我还未回府，谁允许仵作验尸的？”
“是啊，仵作验尸不是都需要血亲许可吗？更何况季将军唯有一女是北交人尽皆知的啊……”一买菜老伯开口。
姜管家抬头争辩，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您总不能让将军夫人就那般暴露在房内等你一人回府吧？”
“是，这点我可以允许你擅作主张，但你为何披麻戴孝？怎的？我父亲刚走，便有人惦记我镇北将军府了？我竟不知何时您竟成了季家长子？”
“这……”姜管家无力争辩。
她却丝毫不让，继续追问：“昨日我匆忙回府，为我父母守灵一日一夜是人尽皆知的事，你含血喷人，莫不是我父亲不在了，便觉得我一个小丫头好拿捏了？”
“是啊，季将军嫡女体弱也早有耳闻，这么一提这下人莫不是痴心妄想想上位？”“竟不想是个蠢笨的，将军之位，岂是随意便可觊觎的。”
姜管家自知无言，眼见众人一瞬间倒戈，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季伊便扑了过去。
“小姐小心！”小桃尖叫。
人群自是骚乱，不想这管家羞愤之下竟连将军府最后的血脉也想除去。
季伊本就染了风寒，手中银光一闪，便飞向姜管家。
然。
人群中冲出一墨衣男子，结结实实的挡住了银针以及姜管家的匕首，匕首没入他的腰腹，他回身。姜管家却好似不要命般只想取季伊的命。
人群惊叫着退开丈余，几个妇人掩面干呕，更有胆小的连香烛都顾不得插，连滚爬爬逃出府去。
那墨衣男子见阻拦无果，转手一击在他手腕处，夺过匕首，反制住姜管家。
眼见有人出手，季伊将手中银针缩回袖口，佯装受惊后退数步，退至小桃身前。
带着鲜血的匕首架在他的脖颈，见无法取得季伊性命，他猛地下蹲，直直的撞上匕首。墨衣男子收手不及，还是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喷射而出。
伴着姜管家喉头丝丝缕缕的“嗬嗬”声，他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季伊俯首：“这位公子，多谢出手相救！你受伤了，在下师承雨萱南，若是方便，我为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墨衣男子摆手，慢条斯理地在身上摸索，拔出那枚银针，他按住汩汩流血的伤口，指缝间透出暗色，动作却未见滞涩，面无表情道：“多谢了，不必，想必你应当更希望救治贵府管家，哪怕犯了错，也总归要问清罪责。”
墨衣男子叫桑源。实话实说，桑源一见姜管家的动作便有所察觉，当即准备出手，果不其然，姜管家好似魔怔了般，一心只想取季伊的命。
只是他刚出手便后悔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胸口的刺痛，酥酥麻麻的，或许还带着麻药，若不是姜管家年纪大了，倘若缠斗片刻他便会瘫倒在地，看来眼前这位姑娘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大小姐。
也是，若是寻常大小姐，只怕应付不得这管家。
正合了季伊的意，她还想将姜管家救回，他瞧着蠢笨，想也是好套话的。
季伊挥挥手，示意周围好事的民众散了，人们悻悻的散开，转眼又假装悲痛的向堂屋走去。桑源也随着人群散去了，不可否认，他还是蛮想看看后续会如何发展，但眼下要务在身，没空耽搁在路上。
季伊刚要为姜管家止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声长吁，身着宦官服饰的男人翻身下马，急急跑到府内，有些许侍卫见过他，礼貌作揖。
眼前人是皇帝眼前的红人，陈公公。
季伊自是没见过的，但瞧着下人的反应，以及那带着皇宫印记的马鞍，只得收手，先去迎着陈公公。
季伊俯首，便被陈公公抬手制止：“季小姐不必，陈某此番前来是为陛下传达口谕的。”
“有劳了。”季伊低眉。
“皇上听闻季将军府遭此横祸，很是惋惜，连圣旨都来不及拟，便命鄙人快马加鞭，前来安抚季府。”陈公公掐着尖细的嗓子，手中拂尘轻点着。
季伊心下着急，再打马虎眼下去，恐怕姜管家便要命丧，只得催促：“公公，请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陈公公余光瞥过地下的姜管家，好似才发觉一般，受惊般拍拍胸脯：“哎呀，姜管家这是怎么了？人命要紧，您还是先派人救治姜管家吧。”
季伊瞟去，地面晕开大片的鲜红，姜管家由原先的抽搐逐渐没了动静，眼见是救不活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道：“你瞧，我爹娘的死对他的打击挺大的，今个情绪一直不对，甚至想为我爹娘守孝，许是想不开，舍不得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子，随他们一块去了。”
陈公公惋惜的叹气，连声称赞姜管家是个忠心耿耿的好管家。
“陈公公便不要惋惜了，我会命下人安抚好姜管家家中老幼，并好好安葬他的。您还是先讲讲陛下的旨意吧。”
陈公公打个哈哈：“哎呦，您瞧我这，是是，差点忘了正事。从先帝那一脉季将军便声名在外，与陛下关系也甚为要好，所以不必走那么多无用的君臣之礼，陛下的意思是您先好生安顿好将军夫人，待到一切妥帖后您便去趟皇宫吧。”
季伊不知皇帝抱着什么心思，但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事，哪有手下大将遇害，还未安葬便急着想召见人家中遗孤进宫的。
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再者言，镇北将军府临界扶桑国最南边，距着荣昌国皇城数百公里，若是不分昼夜赶路，整整一天才能到达，这陈公公来的怕不是有些太快了。
且陈公公身上未见什么风尘，整张脸没有丝毫憔悴流露而出，怎么看也不像是赶了十二个时辰路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
就好像，早就有所准备一般。
季伊应下：“好的，公公，待我安葬好父母，一定尽快进宫面见陛下。还请公公您留在府中歇息几日，待我处理好再一同出发。”
陈公公婉言拒绝：“季小姐，奴才在宫中还有要务在身，虽不忍拒绝小姐好意，奈何……”
季伊识趣的接话，毕竟本就只是客套话，若是留这么一个人在府上，自己做事反而束手束脚了：“那小女便不多挽留了，公公路上注意安全。”
陈公公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季伊看着他的背影，当真是来去如风。
“小桃，将姜管家的尸身抬去偏房，我还得去堂屋应付来宾，让下人动手的时候你全程盯着，莫要让别人有动手脚的机会。”季伊眼神凌厉。
小桃有些发颤，从方才姜管家对季伊出手时她便已经乱了心神，低低应下：“好的小姐，那姜管家的位置让谁接手？他手下的门生吗？”
季伊张嘴，她对家中下人的底细并不是很清楚，一时半会儿还真挑不出这么个人选。眼下无人可信，唯小桃知根底……纵她怯懦，亦胜过来历不明的门生。
“不急，毕竟我才回来也不清楚什么人是个什么性子，既然你作为我娘那么多年的侍女，你就暂且管着吧，其余的等处理完其他重要的事再说。”
“是。”
季伊径直去了堂屋，里头香客不断，爹娘一辈子待君待国待民，可谓是一片赤诚，所以真心为了他们伤心的人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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