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澜月湾,褪去了所有鲜亮色彩,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沉寂。
香樟依旧挺立,墨绿色叶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失了春夏时的油亮光泽,偶尔有几片耐不住寒冷的叶子打着旋飘落,混入潮湿的泥土。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像无形的细针,能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远处楼宇的轮廓在氤氲的雾气中显得模糊不清,只有近处的植物叶片上偶尔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折射出微弱的天光。
周见星提着工具箱,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温令仪的准备,或者说她本来准备好了一辈子再也不见温令仪。
一阵裹挟着湿气的冷风猛地卷过,钻进她宽大的深蓝色工服下摆,冷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拢紧了并不算厚实的外套领口。
眼眶和鼻尖被这又湿又冷的风吹得通红,泛起一阵生理性的酸涩。
这段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又似乎短暂得让她心慌。
不知道磨蹭了多久,那扇熟悉的、华丽的雕花铁艺大门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上一次是怎么浑浑噩噩地来到这里的,周见星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只模糊记得那天,她去一家火锅店维修排风系统。
维修结束时,经过一位吃饭的女人,穿透浓重的牛油锅底煮沸的麻辣气息,她闻到和温令仪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水味。
离开火锅店时天光已经黯淡,而她还没吃晚饭。
她去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坐在街边小口小口咬着,食物沾上咸涩的味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味道。
她又折返回便利店,买了一瓶550ml装的桃子味朗姆酒。
其实周见星不喜欢喝酒,酒喝到她的嘴里是苦的,不管是昂贵的酒还是便宜的酒,都一样。
尤其不喜欢白酒,白酒又苦又辣又冲,她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但偶尔在家也会陪周建军喝一点,公司聚餐的时候也总躲不开,她渐渐也就习惯了白酒的味道。
只是无论喝多少次,那份苦涩感从未消失。
除非是白酒混雪碧、红酒混可乐,但是那样喝对身体伤害太大。
苦已经够多了,为什么又要自找苦吃?
桃子味朗姆酒,喝的时候甜甜的,喝完以后颠颠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温令仪家门口,浑身酸痛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受了夜里的寒凉,回去后还发烧了。
在那片混沌的炽热里,她看见温令仪坐在她的床边,冰凉的手背覆上她滚烫的额头。
她就那样眯着眼睛觑着温令仪,舍不得眨眼。
直到对方要抽手时,她才不安地抓住那只手腕,眉毛眼角都向下耷拉着,无声祈求对方不要走。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却并非期待中的声音响起:“星星,怎么了?要喝水吗?”语气关切。
是楚蔚的声音。
她闭上了眼皮,也松开了那只紧紧抓着的手腕,将自己重新埋回滚烫而孤独的黑暗里。
·
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周见星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金属合页发出沉闷吱呀声。
温令仪就站在别墅门口,穿的是那件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条烟灰色的真丝吊带长裙,在冬日灰白光线下泛着一种冷冽的光泽。
她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羊绒披肩,但显然不足以抵御户外的寒气。
裙摆下,赤脚趿着毛绒拖鞋,脚踝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有些发红。
这样穿,站在冬日的寒风里,不会冷吗?不会受寒吗?
要是又感冒了,这个人肯定又要吵着闹着不肯去医院,拒绝打针,吃药不是嫌胶囊太大卡喉咙,就是嫌冲剂太苦咽不下去。
平时还没那么嘴馋,一到生病的时候就这也想吃、那也想吃,想吃的东西多得要命,因为得不到满足,还会抿着嘴不高兴。
让她乖乖喝点清淡的粥,还得连哄带骗,费上好一番功夫。
那时候,还是盛夏,一年中最炎热、最肆无忌惮的季节。
如今,却已是万物蛰伏的冬季,时间默不作声一步步向着最寒冷的时节滑去,只在身后留下这灰蒙蒙的天空和潮湿冰冷的空气。
周见星和温令仪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温太太,”周见星开门见山,“您家的智能门锁有什么问题吗?”她只想快点结束快点走人。
“周见星。”温令仪却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朝她走近了一步。
一阵被带起的细微冷风和温令仪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压了过来。
周见星立刻相应地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
“您叫我周师傅或者周工都可以。”她感觉手中一直拎着的工具箱愈发沉重,顺势将它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箱体像一道无声界限,横亘在彼此之间。
“周见星。”温令仪停下脚步,又重复了一遍。
她试图去抓周见星垂在身侧、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迅速躲开。
看着自己伸出去却落空的手,她的指尖在空中僵硬地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听我跟你解释好不好?”寒冷的风吹得温令仪声音有些发颤。
“温太太,”周见星别过身子,侧对着她,语气冷淡疏远,“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儿找我,那我就先走了。”说着就要转身。
说话时,周见星呵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
“周师傅,”温令仪后退半步,拉开和周见星的距离,“请先帮我看看门锁吧。”
周见星这才重新提起工具箱,走到那扇冰冷的入户门前。
门锁被换过了,跟之前她在这里住的时候不是同一款。
看着这把崭新的锁,周见星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白雾瞬间消散在冷空气里。
她戴上略显单薄的劳保手套,专注地投入检察环节。
外观没有明显损坏痕迹,触摸屏幕冰冷彻骨,尝试按键没有任何反应。
她初步判断可能是电池因低温电量耗尽或内部触点受潮凝露。
于是她蹲下身,打开工具箱,从里面翻找出便携式暖贴,先贴在电池仓附近稍微升温,然后才用螺丝刀拆开仓盖。
旧电池取出时触手冰凉。
全新的、高抗寒型号的电池安装妥当后,她等待了片刻,门锁的指示灯终于“滴”的一声,微弱地亮起蓝光,屏幕也缓慢地显示出电量标志。
“可能是低温导致电池效能下降,或者内部有轻微凝露。现在换了抗寒电池,应该可以了。”她尽量用平稳无波的声音进行解释。
周见星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后退两步,再次拉开与一直倚靠在门框上的温令仪之间的距离。
“您现在开门试试,看看功能是否都恢复正常了。”
好奇怪。之前她闻见温令仪身上的香水味,会觉得很好闻,甚至会吸引着她不断靠近,品味香气层次丰富的变化。
仿佛从温令仪的毛孔中透出来的香水味混合着温令仪身上独特的幽香,充盈着她的鼻腔,让她有被温令仪整个笼罩的感觉。
而如今,再闻到温令仪身上的香水味,胃里却猛地泛起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和反感,几乎让她想要干呕。
生理性的反感。
说到底,不是香水本身变了味道,而是闻香的人,心境早已发生了改变。
温令仪的目光停留在周见星身侧微微蜷着的手上。
手腕处那截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冷风吹得通红。
刚才周见星专注地握着螺丝刀进行拆卸检查时,她看见她的手背上随着动作起伏的青色血管隔着手套也清晰可见,而手腕上突出的骨头更是凌厉得像是要将人割伤。
她瘦了好多。
原本脸上还有一点柔软的弧度,现在在寒冷的空气里,脸颊线条都显得冷硬了。
叹气声像一片落叶被冷风卷着轻轻落在地面上。
温令仪转过身,依言将白皙的指尖轻轻按在门锁的指纹识别区上,一阵轻微的开阖声像是拉动了一架老旧的手风琴。
门被打开了。
“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在温令仪背后早已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将所有东西一一归于原位,箱盖合拢,提手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她扭头看向温令仪巨大的花园,仍然保持着打理的痕迹,只是此刻绿意也蒙着一层灰冷的色调,透着一股凋零和寂寥。
“钱怎么给你?”温令仪转身,朝周见星摇了摇握在掌心的手机,她还在还处于被周见星拉黑的状态。
“温太太,现在上门费从二十元涨到三十元了,而更换的抗寒电池是十五元一节。”周见星开始公事公办地算起了费用。
“虽然没涉及到具体的维修工作,但公司规定这种基础检修按工时计价,我的工时费是八十元,整个过程耗时约……”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动作因寒冷略显僵硬:“半小时不到,按半小时算,费用是四十元。”
周见星一板一眼地认真算着费用。
“总共是八十五元,”周见星调出微信收款码举到温令仪面前,“您扫我就可以了。”
“叮”的一声,冰冷的电子女声播报着微信收款到账。
周见星提着工具箱想走,身后却突然贴上了一具柔若无骨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香水味。
她像是遭遇雷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见星,”温令仪将下巴垫在周见星的锁骨窝,细腻光滑的脸颊就那样贴着周见星的侧脸,“你听我跟你解释好不好?”
……
她听见周见星的呼吸声,出现了微妙的起伏,随即近乎凝滞。
“温太太,您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她侧过脸,离开了温令仪脸颊,“我不想听。”声音听上去比原来更成熟了。
声音还是那样甜,这是音质和发声模式导致的。
可声音里不再跳跃着活泼的光点,每个音节都落在精准却毫无生气的位置上,被冷风一吹就散。
就像是声音也被规训了一样,变得成熟了起来。
说完,温令仪环在她小腹前的手被她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动作很轻,却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外面很冷,早点进去吧。”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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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智能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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