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像一场漫长而单调的拉锯战，终于在盛夏的蝉鸣中尘埃落定。
余洛初的录取通知书安静地躺在书桌上，是她报考的本市一所不错的大学，选择本地院校，与其说是留恋，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稳妥，以及对于彻底脱离现有环境的一丝怯懦。
然而，离开这个“家”的念头，从很早就有了。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她就小心翼翼地向母亲和谢叔叔提出了想在校外租房的想法。
理由很充分，她说是学校宿舍紧张，离家通勤时间太长，想更独立一些。
林华有些犹豫，更多的是不舍。
谢建岸倒是挺支持：“女孩子锻炼一下也好，反正就在本市，周末随时回来。”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吃饭的谢砚白，“砚白，你那边有没有朋友出租房子？帮着留意下环境安全点的。”
谢砚白头也没抬，筷子尖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平淡无波：“工作室附近好像有，我问问。”
几天后，他确实发来了一个中介的微信名片，附带一句言简意赅的留言：[联系这个人，说是谢砚白介绍的。]
再无其他。
余洛初自己跟着中介跑了几趟，最终定下了一个离大学城不远的老小区单间，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重要的是价格在她兼职所能负担的范围内。
确定搬家的日子就在八月底。
林华帮着收拾行李，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各种生活细节，塞了许多她觉得必备的东西，谢建岸提前值班，说好了当天没法回来送她。
搬家的前一天晚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寂。
饭桌上，林华不停地给余洛初夹菜，眼圈微微泛红，谢砚白依旧吃得很快，结束后便起身回了房间。
余洛初洗完澡出来，正擦着头发，却看见谢砚白站在她虚掩的房门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板。
她有些意外：“哥哥？”
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纸箱，看起来有点沉，他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将纸箱递给她，他的视线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上，只一瞬，便迅速移开，看向墙角的行李箱。
“给你的。”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如既往地低沉，“里面有些常用药，感冒发烧的，肠胃的，创可贴碘伏什么的。还有一个新的台灯，你那个太暗，伤眼睛。”
余洛初愣住了，下意识接过箱子，纸箱比想象中要重，里面东西塞得扎实实实，她完全没料到谢砚白会给她准备这些，这种细致周全的关心，与他平日冷淡疏离的风格格格不入。
“谢……谢谢哥哥。”
她有点无措，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
是感动吗？好像也不全是，更像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惊讶。
“嗯。”他应了一声，依旧是那个单调的音节。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任务，转身就要走。
“哥哥，”余洛初忽然叫住他。
他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身等着她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该说点什么，“我……我明天早上搬，东西不多，叫了车了。”
“知道了。”他回答，停顿了片刻，像是经过了一番思量，又极为克制地补了一句，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半点关切，“一个人住，锁好门。”
说完，他没再停留，径直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余洛初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纸箱站在原地，听着隔壁房门关闭的轻响，心里那点波澜慢慢平复下去，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看，这才是谢砚白，即使是关心，也包裹着坚硬的拒人千里的外壳。
第二天早上，谢砚白的房间门紧闭着，他似乎还没有起床，林华红着眼睛帮余洛初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搬上出租车。
车子发动时，余洛初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这栋住了好几年的居民楼，她以为会有很多感慨，但实际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担般的轻飘飘的感觉。
离开了，意味着不用再时时刻刻注意分寸，不用再下意识地保持安静，不用再面对那堵名为“哥哥”的墙。
她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而，当出租车拐过街角，熟悉的楼房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时，那阵短暂的轻松感后面，却悄然漫上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失落，像是一根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松开了，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这个家，固然有疏离和压抑，但也是她过去几年生活的全部锚点。
而现在，她亲手拔起了这个锚，漂向一个完全未知的需要独自面对的世界。
那个递给她药箱嘱咐她锁好门的人，此刻在做什么呢？大概依旧在他的房间里，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她这个妹妹的离开，并无丝毫触动吧。
她摇了摇头，甩开这莫名冒出来的思绪，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与此同时，五楼那个房间的窗帘背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一直沉默地立着，谢砚白看着那辆黄色的出租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指间夹着的烟燃了长长一截灰烬，都忘了弹。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过分明亮的阳光。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烟头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他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躁动不安的空洞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走了。
那个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靠近的人，终于离开了他的日常视线。
这很好。
他对自己说。
这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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