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皇宫。
一大早,朝堂上难得地站满了人,众公卿排排站着,气氛说不出的沉重压抑。
国主自从七年前染上瘟疫后,身体一直很差劲,哪怕已经治好了,但却落下了虚弱的病根,尤其是前些时日,小太子被毒杀而亡,更是令国主备受打击。
所以这两年来,国主甚少召开朝会,朝中大事基本上由国师和大臣们操持。只有涉及到十分重要的事情时,他才会亲自参与。
今日这件大事,便是关于征收今年的祭邪税事宜,另外,再商讨一件维护王国安稳的大事。
国主病歪歪地坐在上首,一张老脸皱的像树皮一样,十分沧桑。短短六七年,却像老了三十多岁,成了一个临近暮年的老人一般。
不过头发还未花白,只是生了零星的几许白发,如果不是一副病容,他也就五十来岁的模样。
国主撑在龙椅上,哑声问道,“百里封星,带着那帮反贼,流窜到哪儿了?”
兵部大臣出列回道,“目前探得的消息,百里封星在西北山林一带流窜,那边有水源,据说庄稼也能勉强生长,所以应该暂时不会南下......”
国主眯起了眼睛,沉沉地盯着兵部大臣,“暂时不会?”
大臣点了点头,“陛下不必优怀,投奔百里封星的,都是些被诅咒的将死之人,他们就是南下,也暂时不是王师的对手。”
国主哑声问道,“暂时不是?那也就是说,以后他有可能就是咱们的对手了,有可能从前线杀到京城来?”
兵部大臣不敢应声了。
公卿李大人上前一步,“陛下,据说百里封星这人师从玄门,精通厉害的玄门法术。我听人说,他不仅会控制猛兽,还会操纵死人。若是王国境内死去的人太多,那可供他驱使的死者大军便壮大一分。所以咱们只能是暂时不必惧怕他,但从长远来看,此人确实可怕,我们须得赶紧迈过今春的这道坎,令邪神息怒,方好集中力量来对付百里封星呀。”
国主焦虑地闭上了眼睛,“今春的祭邪税,还有多久收割完毕?”
户部大人上前一步,说道,“差不多快了,只是昨天晚上......”
“什么?”国主睁开眼,紧张地盯着他,“民众又反了?”
户部大人嗫嚅道,“这倒不是......”
不知怎么说时,突听一直站在右手至尊之位的黑袍人说道,“昨天有个道士突然出现,放走了人祭。”
这位说话之人,身穿黑袍,大斗篷将整张脸完全挡住,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只能看到一个干净瘦削的下巴。他刚才一直拢着袖子,就像个沉默的幽灵一般,此时悠悠然开口,却掷地有声。
显是一位地位十分尊贵的人,便是那位“指点迷津”的国师了。
国主沧桑的眼睛中凝聚了几丝怒意,他捏紧了拳头,最后又缓缓放开,冷沉沉问道,“官兵把他放跑了?”
户部大臣不知道那怀抱小儿,身背琵琶的白衣人的去向,遂答不上话来。
国师缓缓道,“那人马上就来见您了,陛下。”
话落,只听殿外蹬蹬蹬跑进来一个惶急的侍臣,大叫道,“陛下,有个自称太子的人闯进宫来了!”
他话音甫落,大门逆光处便出现一个宽袍广袖,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人风尘仆仆,显是赶了许久的路,但脚步稳健轻快,转眼就走到了近前。
国主凝神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浮云印,晃晃悠悠的,好像天上的仙人一般,轻飘飘落在了眼前,接着才是那张陌生俊美的脸,以及有些脏的白衣,还有一个咬着手指头的小儿。
白难寻急入宫中,还没来得及把大宝子托付给别人呢。
他听说国主正在开朝会,心中以为这是个好机会,便直接闯进来了。
他不知,国主最忌讳这种没有尊卑的行为。
但国主并没表现在脸上,他已经知道这个自称太子之人的身份。姜留早就托梦,告诉过他了。
白难寻行了个礼,而后开口便震惊众人,“父王,我是寻儿,我回来了。”
众公卿早就听说过王后和国主育有一子,但因为被姜留看中,养在别院之中,后来直接被姜留带到长芦山上去了,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容貌,是以陡然见到这位太子,无不惊为天人。
他们没有见过白难寻原本的模样,但是国主可是见过的。国主揉了揉额心,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原本的样子好看。那毕竟是他的生身血肉,但,也仅仅只是有一层微不足道的血缘关系罢了。
国主讨厌白难寻,见到这个“陌生”儿子的第一面,就无比地讨厌他。
他们接触过的时间确实太少了,少到国主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这样的儿子,尤其是,他最爱的儿子,小太子,因为白难寻的归来,被姜留给弄死。
他就更恨白难寻了。
现在这个从未在他膝前尽过孝的儿子,瞅准了他病重的空挡,毒死了自己的亲弟弟,跑回来接他的班了。
白难寻见国主陷入了沉思,以为不知道他的身份,忙道,“父王,我是寻儿啊,师尊换了我的皮囊,所以我的样子变了。”
良久后,国主“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还在开朝会呢。”
白难寻可是来谈正事儿的,他哪会下去?但是不等他开口,那边厢,国师便替他说了,“陛下,太子殿下,正是那放走人头祭的人。”
闻言,国主神色一变。
白难寻也闻声望去,然而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一尊黑黢黢的袍子,和一截干净瘦削的下巴。
他吸了口气,沉稳道,“不错,父王,是我放了他们。为了防止那几个为首的官差趁我离开后又下令抓人,我把他们带回来了,就在宫外。”白难寻冷静道。
国主冷哼一声,狠狠地拍了拍椅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
“父王......”白难寻不解地看向他。
国主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怒斥道,“那是献给邪神的祭品!没有祭品,邪神就不会息怒!他不息怒!庄稼就不会长出来!咱们就都没饭吃!姜国就会亡国!你以为你是在干什么好事吗?!”
国主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浑身发颤。他目眦尽裂,一张苍白的脸发起怒来就像一个恶鬼,凶恶地瞪着白难寻,仿佛他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几世的仇人。
“陛下,太子他......”国师突然开口,不知要说什么。
然而国主不等他说完,怒道,“他不是太子!我不认识他!不要叫他太子!我还没封他为太子!!”
他几乎将两个手挥舞了起来,像个置气的老小孩。
国主狠狠地咆哮了一通,把在地上坐着的大宝子吓哭了。
一时间,整个朝堂安安静静,只有大宝子的哭声,尤其刺耳。
白难寻轻轻皱着眉头,用干净的眼神望着台子上的老人。他的目光充满了不解。
在长芦山,他受尽了折磨和委屈,无时无刻不想着父王和母后,渴望他们的关怀和安慰。他没想到,再见时竟是这样的局面。
国主气喘吁吁,抬起手来,指着他,悲愤质问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却自称为太子,还自作主张,放跑了人祭。你以为这个国,现在是你做主吗?!”
说完后,他抱着头,如一个濒临绝望的暮年老人,悲伤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白难寻虽然伤心,但还算沉稳冷静,缓缓道,“父王,我是这儿的人啊。”顿了顿,又道,“我在长芦山上学过一点万物复苏之术,或许可以解决庄稼不长的问题,我也会尽力查清那个邪神的来历,找到对付他的法子,在这之前,请不要再征收人头祭了。父王,请让我试试吧。”
闻言,众公卿无不面露诧异之色。
毕竟六七年了,他们不是没有请过玄门人士,连天庭一些顶厉害的神君的徒弟都请来过。然而,没有谁搞明白过那个邪神的来历,也没有谁解决过邪神发怒带来的灾难。
此时此刻,见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国主自然是不信的,徐徐道,“姜留,一个无情无义的庸神。子民信奉了他几百年,他却对我们遭受的一切不闻不问,他要么是个没心肝的人,要么就是个无能为力的蠢才,庸夫!我不信他教出来的徒弟有本事解决这件事!”
朝堂之上,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白难寻一向被姜留折磨惯了,他的脸皮已经练得很厚。毕竟从前,姜留可是当着师弟和长芦神宫所有地仙精灵的面,为一点小事责骂他,鞭笞他。
所以,就算国主当面传达出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不信任他的意思,对白难寻来说,虽然伤心难为情,但是,也还可以忍受。
他不能随便赌气撒娇。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剥夺了这个权利。
“父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或许能解决这件事。”白难寻低声恳求道。
国主摊在椅子上,用手捂着脸,一副虚弱无奈的姿态。
良久后,他才缓缓睁开眼来,将白难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国库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户部大臣道,“大概还能撑两三个月。”
闻言,国主又仔细思虑了一番,似乎沉吟不定。
正是纠结时,国师悠悠然插口,“陛下,既然国库还能撑上二三个月,那就给太子点时间,让他试试吧,或许他真的能解决也说不定呢。”
白难寻抬眼看向站在国主右手边的国师,仍然只看见一截下巴,唇角似乎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那下面的眼睛是怎样一双眼睛,是否也在与白难寻对视。
半晌后,国主点点头,摆摆手,无奈道,“就给你几天时间,你要试就试吧,对了我再说一遍,不要叫他太子,散会。”
朝会慢慢散了个干净。
白难寻又带着大宝子,在侍从的引领下,走出了朝殿。
没走几步,便看见微风下,站着一个两鬓斑白,衣着华丽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她愁眉深锁,拢着袖子,静静地站在那儿,鸣凤山沉默谦逊地伫立在北方,好似昔日平和的光景。
她看见白难寻走了出来,面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凝结出一副哀伤喜悦的愁容。
白难寻也是怔了良久,眼眶一热,颤声道,“母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