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九月初一,细雨绵绵,凉风瑟瑟。
在府中尚未察觉之时,一道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府旧林外。
那人身披浅灰色披风,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眉眼。他站在风雪中仿佛静止了良久,直到身前积雪没过了靴面,才缓缓抬头。
正是——宋乘风。
他比两年前离去时更瘦了些,眼窝微陷,唇色苍白,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年轻之感。
仿佛时光倒流了十年,连鬓角都无一丝白发,脸上的细纹也悄然隐去,但这年轻的模样,却不带丝毫生气。
最明显的,是他皮肤的颜色。
苍白,近乎死人。那是一种失血后才会出现的颜色,仿佛他整个人被冰雪浸泡了太久,血液都凝在骨髓之下。
他手中提着一只黑色长匣,宛如剑匣,却没有剑气。他站在石林外,深深望了一眼那片寂静石柱林,薄唇轻启,嗓音带着冰霜与腐息:
“……要开始了。”
他伸出手,指尖枯白如骨,点在石门中心处。
下一瞬,石门无声裂开,一道幽红光纹自其指尖延展开,似血丝淌入地下,渐渐蔓延至整片林地。
血煞之气,从地底苏醒。
远处的宋府却毫无所觉,窗烛依旧明亮,檐角风铃叮咚,夜色温暖如常。
而宋乘风却垂下眼,轻声喃喃:“命契……还在。”
“可惜啊,再强的命契,也压不住那凶魂。”
他转身而去,步履缓慢,却踏过之处泥不留痕。仔细看他的左手腕处,有一道极深的血纹印记,那是他当年将凶魂解封后,刻入体内的符咒。
如今,那符咒正在一点点苏醒、崩裂。
极恶之魂,即将苏醒。
他的脚步停在一棵枯树下,抬头看着头顶的漆黑枝桠,脸上浮现一抹幽微笑意。
“刘耀文……”
“我会亲手,撕碎你的命契。”
“你体内的凶魂,是我的。”
雨越发密了,天幕低垂,地面开始泛起瘆人的红光。
与此同时,宋府后院,新落的黄叶覆盖了青石板小径。
院中那株老杏树今年早早落了叶,只剩下斑斑裸枝。窗外淅淅沥沥,窗下的陶罐积了不少雨水。
宋亚轩今天没出门。
他一大早便将那只木匣抱了出来,坐在廊下的软榻上,正低头仔细擦拭着匣盖上的漆花纹路。
刘耀文靠在廊边,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
“雨越来越大了。”他眼神懒洋洋的。
随后他手里拿了一柄雕着云纹的茶匙,慢吞吞地为宋亚轩泡着茶。
“你又把这盒子擦一遍。”刘耀文忽然出声,“每天都擦,早被你擦得发亮了。”
宋亚轩没抬头:“你不懂,它是娘亲留给我的,我小时候每次摔跤,她就把这个匣子摆在床头,说我一睁眼看到它就不会疼了。”
刘耀文低笑了一声,把泡好的茶递过去:“那我以后也每天给你摔一跤吧。我看见你就不会疼了。”
宋亚轩接过茶,眼里带着笑意:“你摔一跤,疼的是你,心疼的也是我。”
说话间,刘耀文忽然轻咳了两声,捂住胸口。
宋亚轩神色一变,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走过去:“又疼了?”
刘耀文摇头,面色淡然:“没事,只是一点……轻微的回震。”
“是命契?”宋亚轩蹙眉,抬手贴在他胸口,试图感知命契的灵纹。
片刻后,他低声喃喃:“怎么比上个月又乱了一分?”
刘耀文握住他的手,语气低缓:“别担心。可能是天变之前,灵息不稳。”
“我不想你再为我皱眉。”他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哪怕只是一刻。”
宋亚轩没说话,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刘耀文不愿说,他更不愿逼。
于是,他转身拿回那只木匣,递给刘耀文:“你来帮我开。”
木匣的开启需要二人灵识同时注入,彼此灵息共鸣才可开锁。
这是宋亚轩为它设下的机关。
只有他们两人都还在、都还记得彼此时,它才会真正地打开。
刘耀文将掌心覆上匣面,与宋亚轩对视一眼,轻轻颔首。
灵力微动,一道浅金与幽黑交织的光纹浮现,盒盖“咔哒”一声开了。
这次没外出捉鬼,所以血玉不在里面。但有被一缕紫金丝线缠绕着的祈安符静静地躺在里面。
每次开盒,两人都如仪式般停顿片刻。
宋亚轩低声道:“今日也……平安无事。”
刘耀文轻轻应了一声,忽然伸手,揉了揉他发顶。
“又活了一日。”他低声说。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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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七年十一月十五冬。
帘下寒意潜入檐角,寒露滴答落在青砖上,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道声音,循环不息。
宋府后院的灯光映得檐瓦浮影斑驳。老杏树早已落尽枝叶,枝干在风雨中摇曳不定,影子摇晃如鬼魅。
屋内炉火尚温,香炉中细烟袅袅,茶盏还微热。宋亚轩已然入眠,呼吸轻缓,眉目安稳。
刘耀文却在沉睡中皱紧了眉。
梦中,耳边仿佛传来滴水声。
清晰、执拗,一滴又一滴,似自某个极深的井底、某个不该苏醒的禁地滴落而出。
紧接着,他胸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像是有针在灵魂之上缝合旧疤,又猛然撕裂。他闷哼一声,额头冷汗如雨,猛地睁开眼。
“师兄?!”
身侧的人瞬间惊醒,宋亚轩披衣坐起,几乎是下一瞬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灵息探入。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语气中带着不安。
刘耀文咬紧牙,缓缓吐气,声音沙哑:“胸口……疼。”
宋亚轩眼神一凝。
他飞快调动命契灵识探查——灵纹未崩、契息未断,但……有一股极其微妙的力量,正在试图沿着命契的根基线逆流而上,干扰它的稳定。
仿佛有人在命契的深处,遥远但精准,刺入了一根极细的针,搅动未痊的伤口,强迫它流血。
而此刻,宋府后山血阵已开。
石林处,宋乘风站在最初点开的那道石门前,掌中悬浮着一方小小的魂印骨玉,骨玉上正燃起一缕漆黑火焰,缓慢向下滴落着血线。
那是他的第一滴施法血,亦是献给刘耀文体内凶魂的“唤醒之礼”。
那滴血落下的瞬间,阵心一动——
煞气破封之力沿地脉微不可查地逸散开来,循着命契纹脉,直指宋府方向。
宋乘风垂眼,看着地上那滩缓缓扩散的血光,轻声呢喃:“我的……都是我的……”
宋府。
刘耀文终是昏睡过去。
宋亚轩却再未合眼。
他一夜未眠,守在床边,为刘耀文更换额巾,一遍遍地探查灵息。
清晨来临前,他悄悄起身,将那只木匣重新收好,放入床榻之侧。
他的手在木匣盖上停顿了片刻,低声道:
“师兄……”
“我们一定……要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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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七年十一月十六,窗外寒气深重。
李婉清靠坐在榻边,手里攥着一条宋亚轩儿时的汗巾,发白的指节用力收紧。她望着床上的刘耀文,眉头紧锁。
“他还疼吗?”她轻声问。
宋亚轩坐在一侧,给刘耀文擦去额角冷汗,点点头。
“命契不稳,凶魂躁动。只是疼得不敢醒。”
李婉清眼眶微红,喉中涩然:“你小时候发热,也这般不肯叫人,只皱着眉硬扛。我抱着你一夜不敢睡,就怕你没了气。”
她抬手,想抚刘耀文的脸,又慢慢收回去。
“若是能替他疼些就好了。”
宋亚轩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在他掌心握紧的血玉上,轻轻拂去一点灰尘。
门外,脚步声响起,宋御雪推门而入,衣角还沾着灵阵的残灰。他面色疲倦,目光沉沉。
“试过了。”
他没有多说细节,却足以令屋中二人心底一寒。
“术法无用。”宋御雪看向宋亚轩,语气前所未有地低沉,“那凶魂……已不是‘压’得住的了。”
“你们体内的命契,只是暂时维系它不夺主。可这层线,绷得太紧,也绷不了几日。”
李婉清抬头,近乎哽咽:“那可有别法?”
宋御雪摇头,眼底浮出从未有过的黯然:“除非从源头将它引走。”
宋亚轩抬眼:“夺魂阵?”
“不能用。”宋御雪沉声道,“如今不知凶魂有无融于回风魂魄,若轻易施阵,他的魂魄也会受到损伤。”
屋内再度沉寂。
李婉清忽而开口,声音缓慢而坚定:“那就别折腾了。”
她看着刘耀文,像是终于接受了一个极为残忍的现实。
“让他多活一日,是一日。能平静地再睡一晚,便是值了。”
“若真的上天保佑,他会成功压制的。”
她顿了顿,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看向宋亚轩:“轩儿,你若真与他命相连,那便……陪他走到底吧。”
宋亚轩轻轻颔首,没说话。
刘耀文在昏睡中动了动,似察觉房中情绪紊乱,指尖蜷了蜷,碰到了亚轩的衣袖,便又安稳下来。
宋亚轩俯身,将他的手重新捧入掌心,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在。”
宋御雪在榻前立了片刻,忽而眉峰一紧,低声道:“……不对。”
宋亚轩抬头:“爹?”
他沉声开口:“命契出问题……不像是自然波动。”
李婉清一怔:“你是说,被人动过手脚?”
宋御雪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指尖探入命契之中,灵息顺着纹路缓缓而行,却在触及某处时猛地一顿。
“这里……像是被人故意引动煞息。”
“可这股气极轻,手法极巧,若非今夜灵息浮动,根本察觉不到。”他说完,脸色比方才更沉。
宋亚轩神色一凛:“你是说,有人在引导命契溃散?”
“我们一直以为命契自身难以彻底封住凶魂,只能暂时压制……可若是根本从未稳定过呢?”宋御雪望向他,目光沉如夜色,“从源头开始,就注入了极细致的破绽,随着时间推移,它终会自行崩裂。”
“有人想让他——”
“不,目的是让回风死还是别的什么,我们并不确定。”他一字一顿。
李婉清唇色发白:“可是府中之人都知命契之重,怎会有人……冒如此大险?”
宋御雪缓缓摇头:“若是外人之手,此事早有征兆。”
“如今无半点外煞入侵痕迹……”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只能是我们之中,有人,在掩藏自身灵息的同时,借命契牵引,动了手脚。”
屋内一时寂静如死。
李婉清声音发颤:“你怀疑谁?”
“我不知道。”宋御雪的眼神冷而决绝,“正因为察觉不到‘是谁’,才最可怕。”
宋亚轩的指节慢慢收紧,抬眼时,眼中竟有些晦暗未明的光。
他喃喃自语:“命契从我与他立下时便是清净的,若真被动了手脚……那就不是‘近来’的问题。”
“而是,从一开始。”
李婉清心口发凉:“可是谁会……谁会去动一个还未成型的命契?”
宋御雪缓声道:“这便是我担心的。”
“若他真图凶魂之力,就不会急于一时。更可能是在等……命契壮大,灵魂融合到极致之后,再一举破局。”
宋亚轩喃喃:“就像在养蛊。”
他忽地抬头,眼神如刃:“我会查。”
“但在那之前,我要先保住他。”
宋御雪点头:“你做你该做的,我会去查命契立契之初的灵录。若是有人留下痕迹……我不会轻饶。”
李婉清握着刘耀文的手不住发颤,低声自语:“可若连我们都不敢信……还要怎么撑下去……”
宋亚轩转头看她,忽然柔声道:“娘。”
他伸手轻握住她的指尖:“我们会撑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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