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天还未大亮，雪依旧没停，反倒比昨夜更冷。晨光透过树影洒落在院子里，像一层淡淡的薄霜，带着清冷的气息。
刘耀文早早起身，没惊动旁人。
他穿好道袍，将腰间的符袋和短剑收拾妥当，一手拎着桃木拂尘，背上背着长剑，便悄悄绕过前厅，朝着后山而去。
后山是宋家祭祖的所在，平日几乎无人靠近。
积雪尚未有人踩过，地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林间一片寂静，只有风在树枝间窸窣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刘耀文脚步稳而轻，走得不急，却神情警觉。他边走边将几张净气符贴在掌心备用，神识一探，便感觉到四周隐隐有些不同寻常的寒气，不是寻常冬日山气，而是一股沉沉的死意。
穿过竹林，又走过一片老柏树，视野忽然开阔，眼前出现一口枯井。
井栏半塌，周围杂草已经枯萎，积雪之下只露出井口一圈青黑的石边，安静得有些过分。井沿上依稀还有几道褪色的符痕，像是被封过，但早已失效。
刘耀文蹲下，手指轻轻拂去雪层，看着那几道几乎褪色的旧符，低声道：“锁魂阵……而且是很久以前设下的……”
他正要继续探查，忽然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像雪地里踩了一脚。
“刘道长！”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后探出头来，是宋亚轩。
他一脸兴奋，脸颊冻得红扑扑的，却笑得像只偷跑出来的小狐狸：“我就知道你不是出来散步！你果然是来后山看井的！”
刘耀文一愣，随即苦笑：“你怎么又跟来了？”
“我轻轻的，一点都没吵。”宋亚轩理直气壮地蹲在雪地边上，“我娘说我们家祖上也学过阴阳术，我也想学！”
“你想学，也得能坐住再说。”
刘耀文刚想劝他回去，却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沉稳响起。
“亚轩。”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语气虽然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们回头一看，一位穿着深色棉袍的男子缓缓走来，约莫四十出头，眉眼与宋老爷相似，只是更加寡言、沉着。
“小孩子不能乱跑，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他走近，微微颔首，“在下宋乘风。”
刘耀文抱拳回礼：“刘耀文。昨夜感应异动，私自查看此地，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宋乘风语气平静：“后山确实多年封闭，此井也曾出过意外，不过几次封印之后早无异状。道长不知内情，来此无妨。”
他说得客气，却不动声色地将话带过。
刘耀文察觉到他在回避重点，心里暗自留意，却没有拆穿。
这时，井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响，像是水滴敲打石壁，又像骨节在轻轻摩擦。
刘耀文眉头一皱，抬手便贴出一道定灵符，符纸落在井口，“滋”的一声燃起淡光，一圈黑色涟漪随之荡开，很快，声音消失了。
他神色凝重：“这口井……封印松了，里面残魂未散。”
宋乘风神色未变，淡淡地说：“也许是符文老旧了。我会唤人再加一道镇符，尽快补上。”
刘耀文点点头，未多言。
宋亚轩从他背后探出头，小声问：“道长……这井里真的有鬼吗？”
刘耀文看着他，忽而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你怕了吗？”
宋亚轩倔强地摇头：“不怕！我要学你那种贴一下就闪光的符咒！”
“那你得先学怎么安安静静坐一柱香。”
宋亚轩嘟着嘴，转头悄悄吐舌。
三人离开时，刘耀文回头多看了一眼那口井。
风雪中，破碎的井栏仿佛张着一个模糊的嘴，阴沉沉地笑着，底下似有什么东西，正悄悄苏醒。
而站在林间的宋乘风，一直未动。他望着井口良久，指尖微动，衣袖里一张泛黄的旧符悄然滑落，被风卷进了雪林深处，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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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雪已止歇，阳光从云缝间探出头来，给白茫茫的山林披上了一层淡金。院子里的树枝上挂满冰凌，偶尔滴下一滴水珠，落在石阶上，清脆作响。
刘耀文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默默望着雪景。
他虽是借宿，却察觉不少异样。
不仅是那口古井。
从他进门开始，就感觉整个宅子仿佛罩着一层隐隐的阴影，屋檐角落常有微弱的魂息聚集，像是有人刻意镇着什么，又像是镇不住了。
“刘道长。”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宋老爷宋御雪。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仆。见刘耀文在廊下思索，便亲自走了过来，客气又诚恳地说道：“还未好好招待道长，怠慢之处，请多包涵。”
刘耀文放下茶盏，拱手一礼：“宋老爷言重了。昨夜冒雪叨扰，本就不该。只是在宅中偶感阴气缠绕，忍不住出门探查几步，误入禁地，还望见谅。”
宋御雪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禁地虽是旧例，但道长既是修阴阳之人，也不必拘谨。只是那口井……”
他语气一顿，神色微沉，“确实是我宋家祖上封印过一桩旧事，早些年便曾出过乱子，后来由我父亲重新加封。久而久之，族人便不许靠近。”
刘耀文没有立刻接话，反倒轻声问：“可近来封印有松动迹象？”
宋御雪轻叹一声，脸上多了一分凝重。
“半月前，家中几位下人接连病倒，起初以为是寒气入体，后来看他们神情呆滞、夜不能寐，甚至口中说些‘有人在耳边哭’的话。请了大夫却查不出病因，我才疑是……后山又有异动。”
他说得很稳，却藏不住眉间的疲惫：“我兄弟宋乘风曾与我一同重封过井口，他比我更懂阵法，询问他或许有更详尽的了解。”
“晓得了。”刘耀文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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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又是一场风雪。
半夜时分，宋家东厢忽然传出仆人的尖叫声，惊动了整座宅院。灯火顷刻亮起，各处人影穿梭，气氛紧张。
刘耀文第一时间赶到，只见一名年约四十的仆妇瘫坐在门槛上，满脸苍白，手脚发抖，像是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惊吓过。
宋御雪匆匆赶来，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
“回老爷……是屋里有鬼影……明明锁好了门，灯也点着，可偏偏那窗子自己开了，我……我看到屋梁上有个吊着头发的人，脸是青白的……还、还冲我笑……”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直接瘫倒在地，口中喃喃，“不是人……不是人……”
刘耀文眉头微皱，立刻走进屋内查看。
屋里寒意逼人，炭盆早就熄了。木窗果然开了一道缝，纸糊的部分被撕破，留下一道细长的黑痕。
他四下走了一圈，在屋梁下方贴出一道净灵符，符纸微微颤动，火星瞬间燃起，接着一道刺鼻的黑烟从空中一角冒出，隐约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嘶吼挣扎，转眼间就被压制燃尽。
众人一时惊呆，宋乘风站在门口，眉眼微沉：“果真……是怨灵。”
刘耀文转身：“不是游魂，而是被人引来的怨灵。”
宋御雪神情紧绷：“你是说……它是被人引来的？”
刘耀文点头：“它没有固定的目标，说明它的怨不在宋宅，自然本不该来到这里，显然是被什么人引来的。”
众人闻言皆默然。
这一晚，刘耀文彻夜未眠。他在宋宅四角设下简易的护宅阵，又把几道静神符交给仆人贴在屋门窗框上，暂时安抚众人。
第二天一早，宋亚轩顶着黑眼圈跑来找他，眼圈发青却仍兴奋得不得了。
“刘道长，你昨晚是不是打鬼了！我听说你用一张纸就把那个东西烧没了！”他说着，两只手比划得飞快，“我也想学那个，能不能教我？我不怕苦，我真的很想学！”
刘耀文眉头微皱。
等天气转暖，解决掉宋家的事情他就要启程去别处，实在没有什么心思教小孩子学阴阳之术。
他沉声说道：“小孩子学阴阳术，非一日之功，且这术法讲究根基和心性，不是图一时热闹能学会的，你才七岁，年纪尚小，不合适。”
宋亚轩不服气地撅嘴：“我不怕麻烦，我想帮忙保护家人！”
刘耀文摇头，正欲再劝，突然眉头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继续布阵。
宋亚轩心性虽小，但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
刘耀文多次婉言拒绝，他也知晓了对方可能是怕麻烦，不敢多说什么，撇了撇嘴就跑出门去了。
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宋亚轩跑出院子时，脚下踩碎了一片薄冰。他蹲在池塘边，气鼓鼓地往冰面上扔石子，每扔一颗就嘟囔一句："臭道长……小气鬼……"
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裂纹声。
宋亚轩猛地抬头，看见冰层下隐约浮着一张人脸。那张脸惨白发青，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正对着他笑。
"啊！"他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耀文不知何时追了出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道袍袖中飞出一道黄符，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
"退！"
冰下的脸扭曲着消失了，只留下一串气泡。
风雪未尽，空气中弥漫着冰冷与肃杀的气息。刘耀文紧握符纸，目光锐利如刀，警觉地扫视四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危险从暗处涌出。
宋亚轩紧紧贴在他的身侧，脸色依旧苍白，却倔强得不肯低头。他的眼神中藏着一股初生的坚韧和对未知的渴望，尽管刚刚的恐惧还未散去。
他感天觉到道长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现在知道怕了？"刘耀文声音发冷，看着对方稚嫩的小脸，语气刻意带了些阴森，"这宅子里游荡的东西，专挑落单的小孩下手。"
“可是……”宋亚轩眼眶带泪，声音也颤颤巍巍，“可是我还是想学……”
刘耀文看着他快要缩到地里的脑袋，无奈叹气，蹲下看着他：“慢行，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
宋亚轩抬起湿润的眼眸，坚定而认真地说：“因为……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家里的人被吓坏，不想他们再担心。我想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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