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声音虽小，却带着一股出乎意料的坚决。
刘耀文沉默了片刻，目光柔和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护家人，是好事。但阴阳之术不是武器，也不是玩具。它需要耐心，需要心境的沉淀，更需要承受得住孤独和磨难。”
“我……”刘耀文顿了顿，“我居无定所，今日在此处，明日说不定就在别处，并不是一个好的教导人选。”
他从小便无根无依，被师父捡回山中，如今师父早逝，他行走四方，半是漂泊半是避世。
术法于他而言，更多是责任，而非荣耀。他不想将这份孤独再加诸于另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如若真收了宋亚轩这个徒弟，会让他浑噩的生活……像被这雪光映照一般，多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刘耀文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残雪，一时没有再说话。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除却手中的长剑与符箓，从未想过还会有人愿意追在他身后，喊他一声“师父”。
他不怕麻烦，却怕羁绊。
谁知宋亚轩却攥紧了他的手，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倔强：“你不要走就好了。”
刘耀文怔住，转头看他。
“你不是说我年纪小，不适合做你徒弟吗？那我就做你小师弟。”宋亚轩抬起头，一双眼睛湿润却认真，“你这么年轻，我不叫你师父了，我叫你师兄，就像我的兄长一般，好不好？”
“你走哪，我就跟到哪。你打鬼我跟你打鬼，你画符我就背着你的符袋，只要你让我跟你学。”
“我不想让你走。”
他咬着下唇，说完这几句，声音里已有一丝哽咽。
刘耀文看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小孩，心中有片积雪似被悄然融开。
他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说。
不是执拗拜师，不是说想变强，而是说——“我不想你走。”
罢了，本来他就没有什么家，也没有固定的居所，在哪里不是待？
他缓缓伸出手，抹去宋亚轩脸颊上的泪痕，低声说：“叫我师兄……那你可得听话。”
宋亚轩用力点头，鼻尖还红着，眼角却带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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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宋亚轩真的变成了刘耀文的小师弟。
他每日卯时起，跟着刘耀文打坐静心，从最初的坐不住、打哈欠、眼神乱飘，到渐渐能稳稳地坐完一炷香，再不发一语地屏息凝神。
屋外雪落如絮，屋内一大一小，常常静坐于窗下蒲团之上。
“收心于气，观息如云。阴阳之术，先修心再修手。”
刘耀文时常这么说，宋亚轩虽然年纪尚幼，却意外地听得进去。
他不再胡闹，也不再缠着人讲故事。每一张净灵符的笔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小阵的布法，他都一丝不苟地照着做。
夜深时，宋亚轩还会躲在屋里练画符。
有时画得太认真了，连头发都粘上墨水，耳朵后头总有几道歪歪扭扭的笔痕。
刘耀文每次看见都忍不住笑着拍他脑袋：“你这是画符咒还是画鬼画符呢？”
宋亚轩扬着脑袋反驳：“你说了不准乱贴符，但没说不准乱练啊！”
刘耀文哭笑不得，却也没再说什么。
那段时间，刘耀文也不是没想过推开这个孩子。他本就是个游方道者，来去无踪，没法给宋亚轩一个稳定的修行环境。可这个孩子，认了他师兄后，眼神就不一样了。
真如那天所说，他走到哪，宋亚轩都肯跟着。
李婉清常备好热汤点心，看到他和刘耀文肩并肩进院子，眼中笑意难掩。
有一日夜里，刘耀文守在中堂绘阵，宋御雪亲自过来递了壶热茶，说道：“小轩自幼聪慧，但也顽劣，今日竟肯守得住静坐，是多亏了刘道长。”
刘耀文接过茶，语气平静：“是他自己能沉下心，与我无关。”
宋老爷看了他一眼，经过多日相处，他早已看清刘耀文的为人，也信任他：“若他真有此缘法，将来跟你一道修行，跟你作伴，也未尝不是好事。”
话虽轻，却像一声命定的钟响，落进了刘耀文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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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逐渐转暖，本打算出去另寻住处的刘耀文被宋家劝阻，说既然身为宋亚轩的师兄传授他阴阳之道，便在宋家住下吧。
就当代替银两了。
……于是，刘耀文终究没有再拒绝。
他留了下来，仍旧住在宋宅西厢的那间静室。屋不大，却窗明几净，外头种着一棵老梅，每逢晨起推窗，梅香拂袖，静气凝神，最是适合修行。
宋亚轩也越发上心，除了每日与刘耀文一同修习术法外，还会主动帮他整理符纸、研墨、查阅古卷。
虽然有时笨手笨脚，不小心把镇魂符和静心符放反了贴在门上，还被刘耀文一通敲脑壳，但他总是笑嘻嘻地认错，转头就跑去拨弄刘耀文剑上的长穗。
某个夜晚，院中雪未化尽，星光寂冷。
刘耀文手里捻着一卷泛黄的古书，眉头紧皱。宋亚轩见状，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这是你师父留下的经卷？”
他整日穿着雪白色长衫，衬得本就皮肤白皙的他如细雪一般灵动可爱。
刘耀文“嗯”了一声，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他曾说，待我二十岁时，就该去西岭秘藏之地，取回他未传之法。”
宋亚轩歪头想了想，“师兄不是刚好二十？！那你打算去了吗？”
刘耀文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他缓缓道：“嗯，我该去了。”
他本来就是如此打算——在开春之时出发，夏末就能回来。只不过没想到收了一个小师弟，给他毫不犹豫出走的心增添了几分不舍。
但又想到花不了多久，便也不担心了。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宋亚轩脱口而出。
刘耀文摇头：“那里太险，你现在还不能去。”
宋亚轩失落地低下头，“那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耀文低头看着怀里的宋亚轩，小孩瘦瘦小小的一团，声音里藏着勉强的镇定，却还是没藏住那点委屈。
他抬手揉了揉宋亚轩柔软的发顶，语气温柔了几分：“若一切顺利，不过三月。若遇上些波折，最多一年。”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不管多久，我都会回来。”
宋亚轩抿着嘴点了点头，眼圈微红，却没掉眼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刘耀文手上，像献宝似的认真：“那你把这个带着。”
刘耀文打开一看，是个拇指大小的铜铃，铃身被磨得亮晶晶，隐隐刻着护符阵纹，铃舌内还系着一小撮红线，摇动时声音清脆悦耳。
“图纸我画了好久，还请娘亲帮我刻的。师兄你带着，它一响就像是我在你身旁，你就不孤单了。”
刘耀文怔了一下，接过铃铛，拇指轻轻摩挲铃身，铃声清脆，仿佛春风拂雪而过。就像是那日冬夜初次见面，提着小灯笼的宋亚轩般活泼有灵气。
仔细一看，铃铛内里还刻了他的名字。
他认真收好，语气也难得温和：“我会带着它……也会带着你这份心。”
“你不是我小师弟么？”他伸手轻轻敲了敲宋亚轩的额头，“那我答应你，等我回来，把师父的手稿带回来，一样一样教你。”
宋亚轩眼睛顿时亮了：“你说的哦，不准骗我！”
“我从不骗人。”
翌日，天刚破晓，刘耀文便告别宋家独自上路。
临走前他在宋亚轩的房门上，贴了一张写有“静气养魂”四字的小符。那是他亲手所画，是他赠予小师弟的第一道护身之符。
宋亚轩一直在门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舍之情浓厚，他甚至都不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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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独自一人在西岭雪山中跋涉了整整十五天。
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裸露的岩石，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刘耀文裹紧单薄的青色道袍，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霜花。
这里是师父十年前偶然提起的"归元阵眼"所在，只有几张泛黄的残页和几句模糊的线索指引方向。
第七天黎明时分，当晨雾最浓的时刻，他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发现了那块半埋在雪中的石碑。
青灰色的石面上，"归元阵眼"四个古篆已经模糊不清，边缘爬满蛛网般的裂纹。刘耀文小心翼翼地拂去积雪，手指触到碑文的瞬间，体内灵力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这是......"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突然爆开刺目的白光。
耳边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是挂在胸前的铜铃在响。天旋地转间，他感觉自己被扯入某个未知的空间。
再睁眼时，世界完全变了模样。
漆黑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发光的符文像游鱼般漂浮在四周。那些金色文字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在静止的空气中划出神秘的轨迹。
刘耀文下意识按住胸前的铜铃，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他深吸一口气，朝着符文最密集的中心走去。
就在踏入核心区域的刹那，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幻。
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从天空飘落，他站在熟悉的朱红色大门前。院子里那株老梅树依旧开着淡粉色的花，积雪压弯了枝头。
"师兄！"
清脆的呼唤声让他浑身一颤。转头看见宋亚轩穿着那件月白色棉袍，像小时候一样朝他跑来，发梢沾着晶莹的雪花，脸颊冻得通红。少年笑容灿烂，张开双臂似乎要扑进他怀里。
刘耀文几乎要伸手接住他，却在最后一刻瞥见对方身后缠绕的黑雾。那雾气像活物般蠕动，隐约组成锁链的形状。
"不对......"他猛地后退半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幻境。"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断陷入各种逼真的幻象。
有时是七岁那年，他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着黑衣人将长剑刺入父母胸口；有时是师父在丹房走火入魔，熊熊烈火中，老人最后朝他露出的微笑。
但最多的是宋亚轩泪眼婆娑站在宋家大门口，激烈控诉着：“你骗人！你说你会回来继续教我的！”
每个场景都真实得可怕。
他能闻到血腥味，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热，甚至能触摸到宋亚轩眼角的泪水。每当他想强行破除幻境，脑袋就像被铁锤击中般剧痛难忍。
但总在最沉沦的时刻，胸前的铜铃会突然轻响。那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冷水浇醒他的神智。
"你走哪，我就跟到哪。"幻境中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回响。
幻境不是用术法破的，而是靠人心抗过去的。他从一个又一个执念中挣脱出来，直到彻底断了念，阵法才松动。
当最后一个幻境消散时，刘耀文瘫坐在实地上，发现自己回到了石碑前。
天空飘着细雪，远处传来山雀的啼鸣。他摸了摸下巴，指尖触到陌生的胡茬——在幻境中感觉只过了几天，现实里竟然已近一年。
铜镜里倒映的脸让他愣住。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角却有了细纹，眼神沉静得像深潭。唯有胸前的铜铃依旧崭新，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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