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过后,刘耀文终于进入真正的阵心。
那是一个封闭的结界,只有一卷破旧的手卷和几块灵石。手卷上,是他师父留下的完整秘法,密密麻麻写着转魂、渡灵、破阵、还阳等术数。
但此地空间极不稳定,灵力在这里无法随意使用,一旦动用就会反噬自身。
更糟的是,他在修炼师父传下的秘术时,不慎触动了一处旧阵,整片结界开始震荡,封印锁住出口。他只能靠着阵中残留的灵脉和符阵,强行维持自身灵识不散。
那段时间,他几乎每日都靠闭目冥想与抄写经文熬过。
没有声音,没有人,也没有光。
若不是胸前铃铛偶尔响起一声清脆,他怕是真的会忘记时间,忘记自己是谁。
他在阵中写满了三本手札,一本记术法,一本记阵图,最后一本,却是写给宋亚轩的。
好像梦回过去与师父相依为命的日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师父去世后他孤寂的日子不算太久,就有一个小师弟来陪他。
师父,我擅自给你收了一个徒弟,你不会怪我吧?
不,师父,你把我害惨了。
说不定这么久过去了,我的小师弟,你的小徒弟,都不记得我了。
在第九百九十七日,刘耀文用尽灵识将整片结界反向启动,借着天地灵息最后一丝松动,一剑破阵,伤势反噬到骨髓,几乎晕死过去。
但他最终从西岭走了出来。
衣衫残破,满身是伤,脸色苍白如纸。但他手里紧握着那卷完整手札,还有那枚早已发旧的铜铃。
铃舌里的红绳已经褪色,却仍发出清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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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年,冬。
西岭初雪未化,山路崎岖难行。刘耀文身形踉跄地从山口踏出,靴底已破,指节冻裂,袍角被风雪撕得七零八落,整个人像从尘土里走出来一样。
但他的眼神仍旧坚定,像风雪中燃着的一簇灯火。
他回头望了西岭一眼,那座被封印了整整三年的秘境,如今终于在他脚下沉寂下来,像一段尘封的过去,轻轻合上了书页。
他低头摸了摸胸前的铃铛。
那日傍晚,宋府门前,雪下得正紧。
门房的老仆倚着门柱打盹,忽听得远处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待抬头看清来人,竟怔愣住,半晌才颤着声音喊道:“刘……刘道长?!”
刘耀文一只手撑着门框,脸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却仍站得笔直:“阿行……他,还好么?”
话音刚落,人就晕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屋内炉火正旺。
是宋家的西厢房。梅花依旧盛开,香气氤氲,像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什么都没变,只有人多了伤。
他动了动手指,一只小手迅速覆上来,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师兄?”
刘耀文转头。
宋亚轩就坐在床边,穿着一身纯白短袍,眼圈红得发亮,似乎刚哭过,又强撑着没让自己掉眼泪。
刘耀文看着他,嗓子干哑,嘴唇开合,最后只吐出两个字:“小师弟。”
宋亚轩立刻低下头,小声地哭了:“你骗人……你说三个月……我等了你三年……”
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刘耀文缓缓抬起手,虚虚摸了摸他的头,力气还没恢复,手指都在发抖:“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记不清你声音了。”宋亚轩哽咽地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把你给我的符都烧了。”
刘耀文笑了,声音哑得不像话:“那我算是回来得刚好。”
他闭了闭眼,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了话。许久,才再次睁开,视线落到一旁的木案上。
那是他随身带回的三本手札。
其中一本,上面用他工整的字迹写着:“赠予阿行。”
他看向宋亚轩,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我师父留下的东西……我已经带回来了。接下来,我教你。”
宋亚轩愣住,泪眼婆娑地抬头。
刘耀文笑了笑,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刘耀文再次醒来的第三日,身体终于能坐起。他推开窗,阳光洒进屋内,照得院中老梅如雪如霞。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他抬眼望去。
一袭白衣的少年缓步走来,身姿挺拔,眉眼清隽。那张脸仍带着几分熟悉的稚气轮廓,却已然初显英朗。
他五官未变,却像在时光中被仔细描摹了一遍,轮廓更深,眼神更沉稳,少了孩童时的天真多了几分克制与冷静。
刘耀文一时怔住。
宋亚轩站定在门前,轻声开口:“师兄,你醒着么?”
他推门而入,身上带着清晨的冷露气息,袖口隐有符纹,腰间束着灵袋,干净整齐。他眉目间依旧温软,却比记忆中更坚定沉静。
刘耀文点了点头,声音低哑:“你长高了。”
初次醒来时他意识模糊,没能仔细看看他的小师弟,如今一眼,竟是让他愣了片刻。
宋亚轩走到床边,唇角微扬:“你不回来,我只好快点长大。”
他取出一张黄符,在掌心一晃,灵光乍现,灵力运转流畅如水,气息温和而不失锐气。
“我照着你教我的方法,每天早起画符、静心打坐,从来不敢懈怠。”他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哪天会回来,只能一遍遍练,等你回来能看见。”
刘耀文看着那道灵光从符面升起,又在宋亚轩掌心悄然散去,动作还有点生涩,咒意也不够稳,但……已然有模有样。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像是将少年此刻的模样印进心里,才缓缓开口:“你已经能稳住灵息了?”
宋亚轩点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我有时候也偷懒,娘逼我练我才练的。你不回来,我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我怕你回来一看,说我太笨,不要我了……”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亮,从怀中掏出一本自己手抄的符书:“这是我照你以前讲的整理的,自己补了一些注解,你看看有没有错。”
刘耀文接过那本书,翻开几页,纸张微黄,字迹干净清楚,每一道符、每一个术式后都写有他自己的理解与疑问,甚至标了练习次数与成功率。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浮现出少有的温柔:“我不在这三年,你一刻也没偷懒。”
说到这儿,宋亚轩眼圈忽然又红了,偷偷吸了下鼻子,声音软软的:“你就给我的书我不敢乱翻,怕画坏了。可我真的记得你教过我那些……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看看我练得怎么样。”
他边说边把手里那张黄符藏到背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鼓着腮帮子:“虽然现在也画不好……但你不是说过嘛,‘每天比前一天多画一张,不准偷懒’,我每天真的都多画了!”
刘耀文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伸手揉了揉宋亚轩的脑袋,指尖触到那一撮翘起的呆毛,小孩干脆一歪头靠在他膝上,声音闷闷的:“师兄,你骗人……你说走三个月就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晚上画符画到睡着,会梦见你,就坐在屋角,看着我。你还会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可我一睁眼你又不见了……”
他说着说着就哽住了,小手一把捏紧了刘耀文的衣角,像怕他下一刻就又不见了一样。
刘耀文低头看他,眼里浮起一点涩意,像三年前那个偷偷在床底画歪符的小孩,从来没变过。
“阿行。”他轻声道,“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走了。”
宋亚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嘴唇一瘪,终于放声大哭:“你骗人!骗人!!”
他扑进刘耀文怀里,小小的身子抽噎得像被风吹着的小兽:“你再走我就不理你了!你再走你就、你就把铃铛还给我!我要扔到井里去!不给你了!”
刘耀文一把将他抱紧,声音低而稳:“好,我不走。”
这个孩子,确实是“长大”了三岁,个子高了不少,说话利索了,画的符也有模有样,可他知道,他还是个十岁没多大点的孩子。
依旧爱哭,依旧要人哄。
还会撒娇、会生闷气,怕孤单,怕被丢下。哪怕嘴上说着要学符画阵,心里装的,不过是“师兄你别离开我”。
他不是为了什么正道大义而修行,只是为了不被刘耀文忘记。
刘耀文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把他说好的“三个月”变成了三年,后悔让这个本该被捧在手心的小孩,独自撑着长了那么久。
“对不起,阿行。”他低声说,“是我不好。”
宋亚轩没应声,只是鼻子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声问道:“那你……真的不会再走了吗?”
刘耀文郑重其事地点头:“不会了,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宋亚轩这才抬起头,红着眼睛问他:“那我是不是现在也能跟你一起捉鬼了?我学得可认真了!”
刘耀文失笑:“你手都还画不直呢,就想去捉鬼?”
宋亚轩立刻不服气地跳下床:“你不信?你看!”
他一溜烟跑到门外,从自己屋里拿了个厚厚的符袋,扑腾着拿出几张符来,皱着眉头对着空气念念有词,嘴里咬着口诀,眼神却偷偷往刘耀文那边瞄。
刘耀文靠着床看着,忽然笑出声来。
这才是他的小师弟。
三年过去,他还在原地,没变模样,也没变心。
这比什么术法传承、破阵手札,都要可贵得多。
他靠着床坐好,笑着招手:“过来吧。刚醒没力气教你打鬼,先把你那歪歪扭扭的符,拿过来让我看看。”
宋亚轩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来,怀里抱着一摞他最得意的“作品”,小心翼翼地放在刘耀文面前。
“那你别骂我。”他小声说,“有一张我画歪了耳朵——不是,画歪了边角。”
刘耀文忍笑点头:“不骂。以后也不走。你画得再歪,我都在这儿。”
宋亚轩仰起头,眨着红通通的眼睛,忽然咧嘴笑了,像三年前那个雪天在廊下追着刘耀文跑的小孩,一点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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