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下,哪怕只是指尖轻轻蹭过对方的衣角,或是碰一碰他刚劈了柴、带着温度的手,好像就能驱散此刻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似的。
这个念头疯长着,让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有空再来找你玩啊!”
吴皓月说这话时,手像是有自己的主意,没头没脑地往孜阳大臂上拍了一下。
夏末的汗气裹着黏糊糊的热意,掌心贴上对方温热的皮肤,只一瞬就觉出那点湿滑的黏腻。
他像被烫到似的,不到两秒就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陌生的温度。
孜阳刚要出声,嘴唇还没完全张开,吴皓月已经转身跑开了,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带起一阵风,根本没给他留下半分插话的空隙。
吴皓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参差不齐的篱笆桩子擦着胳膊肘过去,脚下是松软的泥土。
他走得有些急,裤腿扫过田埂边的杂草,忽然觉得小腿肚上一痒,像是被什么细韧的草叶或是带刺的藤蔓刮了一下。
那点痒意顺着皮肤爬上来,他却没心思停下挠,只埋头往前。
孜阳望着吴皓月跑远的背影,那身影很快钻进菜地的浓绿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在篱笆间晃动。
他抬手碰了碰刚才被对方拍过的大臂,指尖似乎还能触到那点转瞬即逝的黏腻暖意。
眉头微蹙着,他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追了半晌,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有点沉,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刚才那人慌里慌张的样子,还有拍在他胳膊上那一下,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他盯着菜地入口,半晌才轻轻“啧”了一声,眼神里还凝着点没散的思索。
远处传来摩托车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像一串滚动的闷雷砸进院子。
吴皓月听见声响,刚从菜地钻出来没多久,转身就往屋里跑,拧开院里的水龙头,直接用凉水往身上浇。
冰凉的自来水顺着发梢淌下来,浸透了薄薄的 T 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却像被冲散的雾气,渐渐淡了。
那是他爸的摩托车。
孜景洪停稳车,从后座扛下来三袋沉甸甸的饲料,大步走进堂屋堆在墙角,扬声喊吴皓月:“狗娃,过来打水!”
吴皓月这才关了水龙头,拿起搭在晾衣绳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和胳膊,脚下的塑料拖鞋踩在水泥坪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从水龙头一直蜿蜒到堂屋门口。
孜景洪灌下半瓢凉水,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他把瓢往桌上一搁,在长凳上坐了片刻,指尖敲了敲膝盖,起身时扯着嗓子喊吴皓月:“走,去把猪圈清了。”
猪圈离屋头不过几步路,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震耳的猪叫声就涌了出来,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哼哼声,像是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吴皓月跟在孜景洪身后,两人换上厚重的胶鞋,各拎了把铁锹,旁边还停着辆老旧的粪车。
孜景洪率先踏进猪圈,铁锹往粪堆里一插,吴皓月也跟着动了手,沉闷的铲粪声混在猪叫里,成了院子里一时的主旋律。
“我去冲一下。”吴皓月甩了甩酸胀的胳膊,声音有点发哑。
方才握铁锹的地方红得厉害,他抬手一摸,掌心竟磨出了个半透明的水泡,方才只顾着干活没觉出什么,这会儿停下来,那点尖锐的痛感才后知后觉地钻上来。
他舀了冷水从头浇下去,冰凉的水顺着脊背滑进裤腰,激得他牙关打颤。
在这里洗冷水澡总让他不适应。
自己家里有热水器,拧开就有热乎水,可这儿没有——要热水得去厨房烧,架着大锅烧上半天,再费力地拎着沉甸甸的水桶绕到后院。
厕所和所谓的“浴室”都挤在猪圈后头,墙皮掉了大半。
洗完澡出来,院坝里的热气散了些。厨房的烟囱正冒着烟,吴皓月探头看了眼。
母亲正站在大锅前,一手握着长柄锅铲翻动着锅里的菜,另一只手时不时往灶膛里添着柴,火光映得她侧脸暖融融的。父亲则躺在堂屋门口的竹沙发上,草帽盖在脸上,竹片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吴皓月没出声,顺着院坝往外走。
路过孜阳家时,两扇木门关得严实,门环上挂着的红绳垂着,听不见里头有动静,也不知人在不在。
他脚步没停,一直往村尾走。孜欢喜家就在那边,他想去看看,那个出事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还没走到孜欢喜家门口,远远就看见那扇木门大敞着,像一张沉默的嘴。
吴皓月放轻了脚步走近,一眼就望见堂屋正中的桌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孜欢喜的遗像。
照片上的她微微笑着,眉眼弯弯,看着像是平时拍的一寸证件照,只是褪去了原本的色彩,只剩下黑与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肃穆。
他的目光往旁边移了移,瞧见屋子左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个长方形的竹罩子,罩子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白色的纸花,风一吹,那些纸花轻轻晃动。
吴皓月心里一动,猜想着,那里面大概就是孜欢喜的遗体了。
“九婆,九公。”吴皓月跨进门槛,声音放得很轻。
屋子里头,两个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坐着,脊背佝偻得厉害,像两截被岁月压弯的枯木。
听见动静,他们缓缓回过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眼神里带着挥不去的哀伤。
堂屋一侧还站着个穿白色短衬衫的中年妇女,是孜欢喜的母亲晓丽婶。
她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看见吴皓月进来,下意识地站起身,双手在裙摆上反复蹭了蹭,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欸。”
“我之前跟喜姐说好了,让她从城里帮我捎点东西,”吴皓月望着九公九婆,声音压得很低,“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去拿,就出了这事。”
九公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声音透着老态的沙哑:“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在里屋搁着,具体放哪儿我也记不清了,你自己进去找找吧。”
里屋比想象中整洁。左手边立着个深棕色大衣柜,柜门关得严丝合缝,边角被摩挲得发亮。靠墙的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叠好的被子被移到了床尾,露出光溜溜的木板,透着一股刻意腾空的冷清。
右侧靠窗的位置摆着张书桌,阳光顺着窗棂斜斜落在桌面上,照亮了码起来的书,最上面是一本字典,笔盒端正地放在桌角,像随时等着主人回来翻开下一页。
可抬头望时,这份温馨便被骤然撕裂——天花板正中央嵌着四个铁钩子,锈迹斑斑地悬在那儿。
其中一个钩子上,还残留着麻绳勒过的浅痕。孜欢喜就是在这儿,用一根粗麻绳套住脖颈,让年轻的生命永远停在了这个本该充满生气的房间里。
桌面上的书堆得老高,吴皓月一本一本翻看,最上面是一沓空白复印纸,边缘裁得整整齐齐,掀开后,底下压着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故事杂志,封面印着些花花绿绿的插图。
心思正沉着,手肘不经意一带,桌角那支黑色水笔“骨碌碌”滚了下去,在地板上撞出轻响。
他弯腰去捡,视线扫过书桌与墙壁的夹缝时,忽然顿住——一道浅粉色的边角正从缝隙里漏出来,被积灰半掩着,看质地,倒像是另一本笔记本的封皮。
粉白相间的封面上印着细碎的蕾丝花纹,透着股少女独有的娇俏,在夹缝里沾了灰。
随手翻开,前几页都是些日常絮语,今天的天气、少女的心事的趣事,字迹娟秀,透着平和。
可翻到中间时,吴皓月的指尖猛地顿住了。
纸页边缘留着明显的撕裂痕迹,像是被人狠狠扯过,残存的纸角卷着毛边,露出底下光秃秃的装订线,那处空白像个突兀的洞,在满页温柔的字迹里显得格外刺眼。
来不及细看,手指动作迅速地撕下后面空白的几页,折了两下收进裤子荷包。
合上日记,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吴皓月的指尖猛地一颤,捏着的笔“啪嗒”掉在桌上,滚出半圈钝响。
“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像浸过夜色的绸缎,低哑地擦过耳畔。他走过来,不过是寻常的迈步,鞋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却像重锤,一下下钉在吴皓月绷紧的神经上。
后腰抵着桌沿,冰凉的木棱硌得骨头发紧,吴皓月下意识想往后缩,却发现退路早被男人的影子堵死。
孜阳就站在他面前,不算近,可那股带着淡淡皂荚味的气息却像潮水漫过来,从发梢缠到脚踝,带着不容挣脱的热度,将他整个人裹了个严实。
吴皓月的呼吸顿了半拍,鼻尖萦绕着对方衬衫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些微侵略性的存在感。
他能看到男人垂着的眼睫,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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