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圣城的大门，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希尔德加德坐在角落里，刻意将身子转向窗外，不去看坐在对面的安德里阿斯。
她左眼的纱布已经换成了黑色的眼罩。医师说伤口愈合得不错，但视力是永远回不来了。
阿尔菲涅则蹲在一个巨大的钱袋上，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老板，你看看这个。”它用爪子拨弄着金币，“还有这个蓝宝石，这个红宝石。教会太大方了，我爱死他们了。”
“你就这么容易被收买？”希尔德加德瞥了它一眼。
“什么叫收买？”阿尔菲涅理直气壮，“这是对我英勇表现的奖励好吗？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偷袭了那个大眼珠子呢！”
“所以现在你是教会的鸟了？”
“当然不是。”阿尔菲涅扑腾着翅膀飞到她肩上，“我永远是老板的鸟。但是嘛，收点好处也不妨碍忠诚对吧？”
希尔德加德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对了老板，”阿尔菲涅突然想起什么，“你知道吗？那个真的欧特琳德送了一车东西给你。”
“什么？”希尔德加德惊讶地转过头。
“就是字面意思，一整车。“阿尔菲涅挤眉弄眼地说，“都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呢。有礼服、首饰、魔法道具……啧啧，索伦丁的王女就是豪气。”
“她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随礼物还有一封信。”阿尔菲涅从羽毛里掏出一个信封，“我偷看了，她说‘虽然冒充者的行为与她无关，但既然是以她的名义，该负的责任她会负’。”
希尔德加德接过信，快速浏览。信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愣住了：
“另外，我对那个冒充者很感兴趣。如果你知道她是谁，还请转告。改日，我欧特琳德·冯德索伦，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亲自登门拜访？这是要来算账吗？
“教会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安德里阿斯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到希尔德加德，“对外宣称欧特琳德殿下那几天身体不适，在休养。”
希尔德加德没有回应，继续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车厢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终于，安德里阿斯叹了口气：“希尔德加德，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话，但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说吧。”希尔德加德的语气很冷淡。
“关于制秤人。”安德里阿斯身体前倾，“你知道为什么制秤人的指环选择了你吗？”
这个问题让希尔德加德转过头：“什么意思？”
“制秤人的代行者不是随机选择的。”安德里阿斯苍老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根据古老的记载，制秤人偏好选择……内心有巨大空洞的人。”
“空洞？”
“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无法弥补的遗憾，永远无法填满的缺失。”安德里阿斯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而这种空洞会成为制秤人力量的容器。”
希尔德加德沉默了。
她的空洞……不就是莉莉安吗？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被选中？”她的声音带着讽刺。
“不，我只是担心这种可能。”安德里阿斯痛苦地闭上眼睛，“所以我才隐瞒莉莉安还活着的事。我以为如果你接受了她的死亡，伤口会慢慢愈合，空洞会被时间填满……”
“但你错了。”希尔德加德冷冷地说，“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是的，我错了。”安德里阿斯睁开眼睛，“我的隐瞒反而让你的痛苦更深，让那个空洞变得更大。最终制秤人还是找到了你。”
马车颠簸了一下，阿尔菲涅差点从钱袋上摔下来。
“导师，”希尔德加德突然问道，“八神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安德里阿斯露出一丝苦笑：“比你想象的多，但比你担心的少。每个国家的最高层，大型组织的首脑，还有一些特殊的存在。”
“特殊的存在？”
“比如尤利西斯，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安德里阿斯提到这个名字时，表情变得谨慎起来，“那个神秘的历史学者。他知道的东西甚至比我还多。”
“你认识他？”希尔德加德想起了在醉龙酒馆的相遇。
“算是吧。”安德里阿斯含糊地说，“我们在一些学术场合见过面。他对古代历史的了解令人震惊。”
“但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安德里阿斯摇头，“尤利西斯这个名字显然是假的。而且他很谨慎，从不透露自己的过去。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是普通人。"
希尔德加德回想起尤利西斯断掉的手指，还有他看她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板。”阿尔菲涅从金币中伸出脑袋“前面有个小镇，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希尔德加德摸了摸它的脑袋，“停下来吧。”
马车在小镇停下补给。
这是个普通的贸易镇，位于圣城和王都之间的商道上。镇子不大，但因为来往商旅众多，倒也热闹非凡。
希尔德加德戴着兜帽下了马车，黑色的眼罩被帽檐遮住。
“老板，快看那边！”阿尔菲涅蹲在她肩上，用翅膀指向镇中心的小广场。
广场上围了一圈人，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喝彩声。希尔德加德好奇地走过去，挤进人群。
然后她愣住了。
几个孩子正在表演戏剧。一个男孩头上顶着用树枝和破布做成的“大眼睛”，张牙舞爪地吼叫着：
“我是邪恶的大眼怪！我要吃掉所有人！”
“休想！”另一个男孩举着木剑冲上去，“我是光明骑士拉斐尔，我要保护公主！”
而“公主”则是一个穿着破床单改成的长裙的小女孩，她捂着一只眼睛：“骑士大人，小心啊。”
“哈哈哈，没用的！”这时，一个扮演“邪恶女巫”的女孩跳出来，她的头发里插着干草，看样子是在模拟莉莉安的浅黄色，“公主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抢！”
“才不是呢！”扮演骑士的男孩不服气，“公主明明喜欢我。”
“她喜欢我！”女巫跺脚。
“喜欢我！“
“我！”
“我！”
然后两个孩子就真的打起来了，在地上滚成一团。旁边的大人们哄笑着，有人还在起哄：
“我赌骑士赢。”
“女巫才厉害呢，她可是会魔法的。”
“可是骑士有圣光啊。”
希尔德加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出儿童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说的是我们？”她小声问阿尔菲涅。
“显然是啊。”阿尔菲涅忍着笑，“不过改编得真是一言难尽。”
这时，又有个孩子加入了战局，他披着黑斗篷，露出用木炭画的“尖牙”：“我是吸血鬼莱安德大人！我要把公主抢走，带回我的城堡！”
“吸血鬼？”安德里阿斯也挤了过来，听到这个称呼差点笑出声，“那个红毛小子要是知道被当成吸血鬼，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说‘太麻烦了，懒得解释’。”希尔德加德下意识地模仿莱安德的语气。
扮演公主的小女孩这时站了起来，叉着腰大声宣布：“你们都别吵了我谁都不选，我要自己去冒险！”
“不行，”三个“追求者”异口同声，“公主不能一个人冒险。”
“为什么不行？”小女孩理直气壮，“我可是打败了大眼怪的英雄公主呢。”
“可是你瞎了一只眼睛啊。”扮演骑士的男孩担心地说。
“那又怎样？”小女孩骄傲地扬起下巴，“一只眼睛也能看清世界，我很厉害的。”
周围的大人们纷纷鼓掌，有人往地上扔了几个铜币。
“演得真好。”
“这个故事我听说了，从圣城回来的修士讲的。”
“听说那个女法师真的很美呢。”
“可惜瞎了一只眼。”
希尔德加德听着这些议论，心情复杂。
她的故事已经传开了，虽然被改编得面目全非，但至少人们记住了有这么一个人。
“老板，”阿尔菲涅突然激动起来，“我有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
“写书。”乌鸦的眼睛闪闪发光，“把你的故事写成书，卖钱我可以写好多版本——英雄版、爱情版、冒险版……每个版本都能卖钱。”
希尔德加德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就在他们说话时，孩子们的战斗进入了**。三个追求者打成一团，而公主则坐在旁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
“你们打吧，”扮演公主的小女孩叹气，“反正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谁？”三个小孩同时停手，紧张地问。
小女孩神秘地笑了笑：“是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一个我永远等不到的人。”
希尔德加德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孩子她怎么会……
“这是我自己加的台词，”小女孩得意地对围观的大人说，“我觉得公主肯定有自己的秘密。英雄都是孤独的，对吧？”
人群中响起赞同的声音。
希尔德加德转身离开，她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
安德里阿斯跟在她身后：“希尔德加德……”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
“故事总是会被改编的。”安德里阿斯轻声说，“真相太沉重，人们需要童话。”
“是啊。”希尔德加德苦笑，“童话里的公主最后都会幸福。可是现实中的公主瞎了眼，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还要面对永远无法弥补的过去。”
“但她还在战斗，还在寻找答案。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他们回到马车旁，准备继续赶路。临走前，希尔德加德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表演的孩子们。
扮演女巫的女孩这时正抱着公主的胳膊：“我们私奔吧！不要理那些臭男人。”
“好啊！”公主开心地答应了。
骑士和吸血鬼在旁边抗议：“不公平。”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笑声。
“CP党大战啊。”阿尔菲涅感叹，“女巫党赢了。”
“在故事里赢了。”希尔德加德轻声纠正，“只是在故事里。”
马车缓缓驶离小镇。车窗外，孩子们的欢笑声渐渐远去。
“老板，”阿尔菲涅突然说，“我还是想写书。”
“随你吧。”希尔德加德无奈地说，“但不准用真名。”
“那当然。”阿尔菲涅兴奋地扑腾翅膀。
安德里阿斯在旁边笑：“那你打算从哪写起写？”
阿尔菲涅贼兮兮地说，“当然三角恋啦，这个市场最大，我要写一百章的纠缠不清。”
希尔德加德：“……”
也许，让故事变成童话也不是坏事。
至少在童话里，公主可以有选择的权利。
而不像她，被命运推着走，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马车继续前行，距离王都越来越近。
“导师，”希尔德加德突然开口，“我还是很生气。”
“我知道。”
“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原谅你。”
“我理解。”
“但还是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关于制秤人，关于八神，关于一切。”
安德里阿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点补偿了。”
又是一顿沉默。
“希尔德加德，”安德里阿斯突然说，“王都到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熟悉的城墙终于再次现在视野中。
回家了。
王都的剧情会比较轻松，只能说还是家好啊。以及本人真的很喜欢这种日后谈，希望没有太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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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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