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星君千百年来心心念念的登神契机,是天雷,巧了,怀罪苦苦等待的逃离时机,也是天雷。
造化弄人,身为冥界之主,怀罪其实并没有封神方面的需求,却比贪狼星君还要期待天雷劫能够早点到来。
谁听了都得叹一声孽缘。
上回虽然偷偷摸摸溜出去了一趟,玩得也很尽兴,但怀罪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地牢,选择继续做一个恪尽职守的入瓮之鳖。
这地方仙人都待不下去,更何况是鬼呢?还是怀罪这种娇生惯养的鬼。关押在鱼龙池底,每日除了睡觉说话就是说话睡觉,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来这是第几天、还有几天可以出去。
一想到上回出门玩一趟,却空着手出去空着手回来,什么吃的玩的都没往回拿,怀罪心里就悔恨无极。
入住地牢地第不知道多少日,她照例和比祁翻花绳打发时间,某一刻忽然不太爽快,眼皮一跳手筋一抽,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怎么了?”比祁正处于即将胜出的关键时刻。
怀罪竖起耳朵:“你听。”
声音微茫,不细听根本不会察觉,窸窸窣窣的,碎如满天齑粉。但不多时,那声音愈来愈尖锐浓烈,如平底起高楼之势,凝成漩涡,迅速嘈杂起来。
透过谪仙藤的缝隙,他们发现头顶的鱼似乎疯了。有的盘旋打转,有的四处乱窜,没头苍蝇似的在水里横冲直撞,嘴里也没闲着,一路游一路叽里咕噜个没完——
比祁和怀罪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幽冥村人看愣了。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葛仙翁您……”
“老夫也没见过这场面啊!”葛仙翁一张嘴已早早备好,此刻也积极抬头,屏声敛气地观望着头顶的动静。
很快,知道答案的人来了——
守卫被撂倒,昏暗的甬道里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
“右弼星官?”见到来人,比祁和怀罪惊得手中花绳一颤。
右弼口中还喘着气,像是匆匆赶来,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赶到这里。见到牢房中泰然关着的熟人,当即一惊:”你们怎么在这儿?”
怀罪不作答,努努下巴,示意他看向对面。
右弼星官转头,葛仙翁热情洋溢地同他招招手。
他又一惊:“你怎么也在这儿?”
“已经在这儿很久了,”比祁毫无保留地向他透露,“我们来得更早,从你对你哥说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失踪的那天晚上起,就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闻言,右弼星官明显有张皇之色,他下唇咬得发白,心中似乎早有猜测,却一直执拗地不肯信。此刻见到冥王和仙翁就在他一左一右两边关押着,心底里的猜测也不得不多出几分信服。
“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在哪儿?”
“你要干嘛?”
“告诉我在哪里就好了,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右弼星官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怀罪油然而生出一股久违的亲切。但冥王大人是出了名的有风骨,不好表现得太过刻意,遂一边同比祁继续翻花绳,一边头也不抬道:“前面右拐,左手第五间第六间。”
右弼星官也没打算道谢,揣着答案就奔了过去。
未几,怀罪、比祁、葛仙翁睁大了眼睛,亲眼看到他带着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出来了。
他,右弼星官,贪狼星君的亲弟弟,不仅替这两位仙人解除了谪仙藤的束缚,并亲自他们送入甬道,还语重心长地叮嘱:“守卫已经被我制服了,你们从这里出去,穿过鱼龙池就能重见天日了!”
两仙人后退一步,狐疑地望着他。
不怪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多疑,当初亲手将他们打入大牢、还惨无人道地把他们绑成粽子的,正是眼前这人无与伦比的好哥哥。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右弼星官一跺脚,“通神之境,天雷已经降临了!”
这无疑是一剂良药,不等他说完,两位仙人就立即撒开丫子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心中一振的,还有怀罪和比祁——
“天雷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右弼星官居然把他亲哥辛辛苦苦抓的死对头给放了?”
两人愣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想不出此举为何,于是起身走到牢房门口,好奇地看着他。
送走了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右弼星官又把目光对准了正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葛仙翁。他瞑目念咒,很快驱散了封住牢笼出口的谪仙藤。
“仙翁,快出来吧!”
葛仙翁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出去做什么?”
这还要问?右弼星官比他更摸不着脑袋:“天雷劫已经降下,再不出去应劫,岂不是断送自己的封神之路!”
“可老夫又不想成神……”
“行了,平时痛快痛快嘴就可以了,当着我的面就别嘴硬了,快!再不去真的要来不及了!”
“老夫真不想成神,你们……”葛仙翁憋得脸红,“你们怎么总是不肯信呢!”
“封神好比人间举子高中甲榜,哪有人入了一甲不去,非要固守家中三亩薄田的?”
“老夫啊!”葛仙翁满脸骄傲。
右弼是冒着将兄长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风险来的,如今这么好说歹说这老头都不肯应,气得他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葛仙翁从容地坐下,剖白道:“如今的仙界风气很是堪忧,仙人修为参差不齐,老夫才不想做最差的一届神祇,传出去惹人笑话。好不容易熬到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个时候趟浑水,容易晚节不保的。”
罢了,不去就不去吧,正好给兄长省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右弼星官不再逼迫葛仙翁应劫。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筋疲力尽般,仰面直挺挺地躺在了地牢空旷的地上。
他有些累了,他希望自己做的是对的。
怀罪一直满心期待地等着,原本以为右弼星官送走了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又友好地帮葛仙翁解除了禁锢,接下来自然而然轮到了她。谁知卡在她这儿,他居然腿一软直接席地而睡了。
“还有我们!”天不助人自助,她积极地毛遂自荐。
右弼转过头:“你们也要飞升么?”
“不需要啊!”
“那嚷嚷什么!”
“可我们不与你兄长抢神位,比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还没威胁,为什么反而不能放?”怀罪坚持与他理论。
“我只是,在为哥哥求一个公平……”他喃喃着,声音坠在地上,轻轻荡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什么……意思?”
“我要的,从来只是一个公平!”右弼星官坐起身,目光倔强盯着比祁和怀罪,“所以我才拦着不让你们上青云台,因为你是……因为你是冥王,若有了你的提点,他们也许会超过哥哥,抢走他盼望多年的神位。”
“你刚才放走的,可正是和你哥哥抢神位的人啊……”比祁好心提醒他,“贪狼星君把他们关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少些麻烦的。”
“不会的!”右弼星官忽然尖声高嚷,“哥哥修为高深,我相信,凭他的实力照样能够堂堂正正地封神,等他成了九天神明,你们谁都别想用这件事污蔑他!”
“可若是因为你,贪狼星君没能顺利封神呢?”
这句话像是一处隐秘的法门,把右弼星官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底气泄了个干净,他讷讷地坐在地上:“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兄长这么做不对,是大逆不道的,他今日来,是要帮兄长赎罪。
先是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不见了,后来,去青云台找过这两位仙人的怀罪和比祁也不见了。太平的仙界之所以没有觉察出异样,是因为只有他知道其中的联系。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唯一的哥哥,可是再后来,怀罪和比祁也人间蒸发般没了消息。
他没办法不怀疑自己视若信仰的兄长,为此,他偷偷跟踪了他,很快,鱼龙池便浮现出水面。
其实,他并没有亲眼看到哥哥进过鱼龙池,甚至都不曾听哥哥提起过这个地方。之所以起疑,是因为他发觉,这段时日以来,哥哥走过的路里,大多会有意无意地经过或是靠近这个偏僻的地方。
右弼星官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个蛮横跋扈、四处惹事生非的恶人,他习惯了,本性难移。可哥哥不一样,他是上苍的宠儿,天资过人事事完美,他的前途风光无限。
所以,右弼不相信贪狼星君会做这样的事,他很想进来一窥究竟。可由担心会被兄长发现,但有一种情况下,兄长就算发现了也不会阻止他——
天雷劫来临之时。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
“有些事……”怀罪抿了抿唇,不自觉靠近比祁,以给自己把话说完的底气,“或许,你应该知道了。”
右弼星官转过头来看她。
“你的兄长,其实对你并没有多好。”
“你胡说!”他想也不想就厉声驳斥,“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待我很好!”
怀罪知道右弼星官轻易不会相信,她翻转掌腕,幻化出一册书,道:“这是贪狼星君的命簿,上面明确记载,在帝王多年的权势迫害下,你,陈王卫临,死在了他去世的前一年……”
“不可能!”没等她说完,右弼星官就嚣叫着,“什么命簿,司命星君那么一个唯恐行差踏错的人,会轻易把命簿交给你?太拙劣了,想随随便便用一本假命簿来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不可能!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你自己的记忆呢,也不相信么?”比祁将断发示于他面前,“我们之所以会被关进来,就是因为取了你的头发,被贪狼星君发现。先前他就已经起了疑心,若是我们知道了你的记忆,他精心掩盖多年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
右弼星官有一声没一声地笑了,声音却是苦涩的。他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安抚内心的话,可其实在见到被囚禁着的怀罪和比祁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动摇了。
“在这里。”比祁的指节缓缓捋过自己的头发,停在右耳耳侧的位置,“你同贪狼星君说仙人失踪的那晚,断发的痕迹就存在了。”
这一回,右弼星官眼尾泛红,却没有能出口的说辞了。
怀罪慢慢走上前,从谪仙藤编织的囚狱里向他伸出一只手:“前尘影事,合浦珠还。如果你想知道,就把手给我吧……”
空荡荡的地牢里,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和哽咽的声音,葛仙翁在等,比祁在等,怀罪也在等。
半晌,仰起头的时候,一滴透明的眼泪顺着颧骨,缓缓流进右弼星官耳侧的断发处,他颤抖着,讷讷地把手搭在她的掌心——
一瞬间,华光剥落,往事溯洄万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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