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秋家出来，陆湛的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腕上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清香，鞋里的布鞋软乎乎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刚走到老槐树下，他又猛地刹住脚。
不行，太草率了。
他摸着兜里的证明，指腹在红印章上反复摩挲。领证是为了给她个保障，可婚事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她一个姑娘家，明媒正娶都嫌委屈，哪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了？
陆湛转身往公社跑，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像面小小的旗子。公社的电话亭锁着门，他拍了半天，值班的老张才揉着眼睛出来：“这都几点了？谁啊？”
“张叔，我要打长途，往机床厂。” 他掏出两毛钱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
电话接通时，陆湛的手心全是汗。“妈，是我。”
“阿湛？这么晚打电话，出啥事了？” 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
“妈，” 他深吸一口气，“我要结婚了，跟村里一个叫林秋的姑娘。”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拔高的声音：“结婚？？”
陆湛把林秋的事捡要紧的说了，没提李家的龌龊，只说两人投缘，想尽快把证领了。“您跟我爸明天能过来不？按咱那儿的规矩，婚前得认认亲，吃顿便饭。我知道急了点，可我后天就得带她去公社领证，归队的日子也近了……”
“你这孩子，多大的事啊，说办就办！” 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笑意，“地址你跟老张说，我跟你爸明儿一早就坐头班车去。对了，彩礼啥的准备了没？别委屈了人家姑娘。”
“我这就去准备。” 陆湛应着，鼻尖忽然有点酸。母亲总说他性子硬，可疼人的心思一点不少。
挂了电话，他又往村支书家跑。敲开门时，支书正就着油灯算账，见是他，愣了愣：“这黑灯瞎火的，咋又来了？”
“支书，求您个事。” 陆湛往炕沿上坐，“我爸妈明天过来，按规矩认亲。您跟王婶明儿一早去陪陪晚秋，她…… 怕是会紧张。”
村支书放下笔，眼里漾着笑：“你倒是细心。行，这事包在我身上。让王婶给她梳个新发型，再换身体面衣裳，保准利利索索的。”
从支书家出来，陆湛没回姑奶家，反倒往供销社走。敲了半天门，值班的老李才慢悠悠地开了条缝：“陆湛啊，这都关门了。”
“李叔，我要扯块红布，再要点红糖和糕点。” 他往柜台里瞅，“最好有雪花膏，上海产的那种。”
老李翻了半天，找出半尺红布、两包槽子糕，还有盒蛤蜊油：“雪花膏没有，这蛤蜊油滋润，比城里的不差。”
陆湛把东西往包里塞，又掏出钱：“再给我来两斤水果糖，要带糖纸的那种。”
往回走时，他忽然想起林秋说喜欢吃荠菜窝窝，又绕到菜窖，从表叔家借了五斤白面、两斤小米。路过赵屠户家，见灯还亮着，他敲开门，硬是从人家手里买了斤五花肉 —— 明天认亲的饭桌上，总得有盘像样的荤菜。
回到姑奶家时，已是深夜。他借着油灯，把红布裁成两条红绳，又将槽子糕和水果糖装进铁皮盒，摆得整整齐齐。看着堆在桌上的东西，他忽然想起母亲说的 “彩礼”，心里又有点发慌。这些东西是不是太少了？
他摸出兜里的津贴，数了数，还剩八十七块。明天让父母捎着，给晚秋当压箱底的钱。再不够，就写信让战友从城里捎些布料和毛线，总能让她风风光光的。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那双绣着蒲公英的布鞋上。陆湛拿起鞋，往鞋里塞了颗水果糖，嘴角忍不住上扬。明天她穿上这鞋，准能尝到甜味。
挂了电话的陆湛母亲翻箱倒柜找出红布包着的银镯子，用绒布擦得锃亮。父亲蹲在樟木箱前，把攒了半年的布票、糖票、工业券都捋出来，整整齐齐码在信封里。
“你说这孩子，咋不早点说呢？” 母亲把银镯子放进陪嫁的漆木盒，“连张照片都没有，咱这当爹娘的，连儿媳妇长啥样都不知道。”
“儿子的眼光错不了。” 父亲把信封塞进贴身的口袋，“只要是好姑娘，能跟他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他往墙上的挂历看了看，用红笔在明天的日期上圈了个圈，“明儿坐头班车去，中午就能到。”
月光透过机床厂家属区的窗户，照在摊开的花布上，粉白相间的格子在夜里泛着柔和的光。母亲把银镯子放进木盒时，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总说要娶个会做红烧肉的媳妇，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姑娘，是老天爷派来疼咱儿子的。”
父亲往旅行包里装着搪瓷缸和毛巾，忽然想起什么，又从书架上抽下本《婚姻法》塞进包里。“路上看看，别到时候闹笑话。”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灯一盏盏灭了，只有陆家还亮着暖黄的光。两只旧木箱敞开着，里面堆满了连夜收拾的物件，每一件都透着为人父母的细心与期盼。
“明儿得穿那件蓝卡其布褂子。” 母亲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不能让人家姑娘觉得咱不重视。”
父亲把旅行包扣好，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心吧，咱儿子的婚事，错不了。”
天快亮时，陆湛总算眯了会儿。梦里全是林秋的笑脸，辫梢的红绳晃啊晃，像两串小小的灯笼。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陆湛就提着东西往林秋家去。路过王婶家门口，正撞见她往这边走，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子。
“陆小子，早啊。” 王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给秋丫头找了对银镯子，她奶奶传下来的，虽说旧了点，可成色好。”
陆湛把手里的铁皮盒递过去：“麻烦您把这些给她，让她…… 别紧张。”
“放心吧。” 王婶接过盒子，掀开看了看，“你这孩子，想得真周到。”
他望着王婶走进林秋家的院门，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转身往村口走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远远看见长途汽车的影子，他整了整衣襟，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天，该给她一个像样的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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