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的手心从昨天傍晚就没干过。王婶说陆湛父母一早到，她捧着那只装着银镯子的漆木盒，在油灯下坐了半宿 。
“不过是见长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念叨，可心跳总像擂鼓。镜里的姑娘穿着那件浅蓝的确良，辫子梳得一丝不苟，发梢的红绳却被手指绞得发皱。她想起陆湛说过，母亲是纺织厂会计，父亲是机床厂师傅，都是城里见过世面的人，会不会瞧不上她这个乡下孤女？
鸡叫头遍时，林秋索性爬起来。先把院子扫得没有一片落叶，再用抹布蘸着井水，把堂屋的八仙桌擦得能照见人影。王婶送的那对银镯子被她摆在桌角的青瓷碗里，旁边放着陆湛给的水果糖，用红布包成小小的福袋模样。
进了灶房，她系上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深吸一口气。灶台上码着昨晚就备好的食材：陆湛送来的五花肉躺在陶盆里，井水湃着刚从地里摘的豆角和黄瓜，竹篮里是攒了三天的鸡蛋，还有前几日进山采的干木耳。
“得拿出看家本事。” 林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烫。
先处理五花肉。她把肉切成两指宽的方块，冷水下锅，扔了两颗八角，大火烧开撇去浮沫。捞出的肉块用温水冲净，沥干水分。铁锅烧得冒烟时，她倒了半勺猪油，油花刚冒头就把肉块倒进去，用长柄铲快速翻炒。
“炒出油脂才不腻。” 她默念着母亲教过的诀窍，看着肉块渐渐染上金黄，油脂滋滋地渗出来，才舀出多余的油，往锅里撒了把白糖。糖在热油里慢慢融化，从透明变成琥珀色，裹在肉块上，散发出焦香的甜气。
加酱油、料酒，再倒满热水没过肉块，扔了片姜和两颗干辣椒。锅盖 “咕嘟” 一声盖上时，林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道红烧肉是她最拿手的，当年在酒店后厨，不知练过多少遍火候。
趁着炖肉的功夫，她开始准备其他菜。鸡蛋羹要做得嫩滑，得用温开水调蛋液，盐要撒得匀，还得蒙上纱布再蒸。她把五个鸡蛋磕进粗瓷碗，用筷子顺时针搅了三百下，直到蛋液泛起细密的泡沫，才兑入温水，撒上葱花。
豆角择洗干净，切成寸段；黄瓜拍碎，和泡发的木耳一起放进竹篮控水；最后十个鸡蛋被她小心地打进碗里，准备做道葱花炒蛋。主食是白面馒头，昨晚发的面已经涨到满满一盆，带着淡淡的酸味，她加了点碱水揉匀，揪成剂子，每个都揉得圆滚滚的，在馒头顶上点了个胭脂红。
红烧肉的香气从锅盖缝里钻出来时，陆湛带着父母走进了院子。林秋听见王婶的笑声，手一抖，差点把刚炒好的豆角倒进灶膛。
“别怕，就当是家里人。” 她对着锅沿理了理刘海，深吸一口气。掀开锅盖，浓稠的汤汁裹着红亮的肉块，在锅里轻轻晃动，撒把葱花进去，翠绿衬着嫣红，好看得紧。
把最后一碗鸡蛋羹端上桌时，她听见堂屋传来陆湛的声音：“我给您介绍，这是林秋。”
林秋攥着围裙角走进堂屋，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陆湛母亲鬓角的银发上。她看见那对银镯子被陆母拿在手里，正笑着说：“这手艺真细。”
“叔叔阿姨好。” 她鞠了一躬，脸颊烫得能烙饼，却努力把笑容挤得自然些，“饭做好了，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陆湛站在父母身后，冲她眨了眨眼，眼里的笑意像灶膛里的火苗，暖得她心里的鼓点忽然就匀了。原来准备了这么久，最管用的定心丸，是他这一眼。
陆湛先给母亲使了个眼色，陆母立刻从布包里取出个红布包，递到林秋手里：“孩子，这是见面礼，别嫌弃。” 红布里裹着块上海产的花布，还有两盒蛤蜊油，都是当下稀罕的物件。
“谢谢阿姨。” 林秋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布料的顺滑，心里的紧张消了大半。
“我爹娘是老实人，说话直。” 陆湛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别拘束。”
正说着，村支书和王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陆家大哥、大嫂，路上辛苦了。” 村支书往八仙桌主位让，“咱简单点，按老规矩，喝杯定亲酒，这事就算定下了。”
王婶早把带来的白酒倒在四个粗瓷碗里，端到众人面前：“来来来，都端起来。林秋这丫头我看着长大的，勤快又本分，配陆湛正好！”
陆父端起酒碗，目光落在林秋身上，带着长辈的温和：“孩子，往后就是一家人了。陆湛在部队，家里有啥难处，跟我们说。” 他仰头喝了半碗，抹了抹嘴，“我家就这一个小子，委屈不了你。”
林秋端着酒碗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她学着众人的样子抿了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得人眼眶发烫。“谢谢叔叔阿姨。”
村支书把最后一碗酒递给陆湛：“陆同志，林秋是个好姑娘，往后可得好好待人家。”
“您放心。” 陆湛的目光落在林秋泛红的脸颊上，声音格外郑重，“我会的。”
定亲仪式简单却郑重，王婶在一旁拍着手笑，村支书捋着胡子点头。陆母把那对银镯子重新拿出来，亲自戴在林秋腕上，冰凉的银器贴着皮肤，却让人觉得踏实。
“开饭喽！” 王婶吆喝着往堂屋端菜，红烧肉的香气先一步窜进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八仙桌很快摆满了菜。红烧肉摆在正中间，红亮的肉块浸在浓稠的汤汁里，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鸡蛋羹嫩得像豆腐，用筷子轻轻一挑就颤巍巍的；葱花炒蛋金黄油亮，香气扑鼻；还有清炒豆角、黄瓜拌木耳，五颜六色地摆了一桌。白面馒头冒着热气，馒头顶上的胭脂红在灯光下格外喜庆。
“这手艺，比城里饭馆的还好！” 陆母夹了块红烧肉，刚放进嘴里就惊呼起来。肉质软烂却不柴，甜咸适中，连汤汁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香。
陆父也跟着夹了一筷子，慢慢咀嚼着：“湛说你会做饭，没想到这么会做。这红烧肉的火候，比他姥姥做的还地道。”
村支书舀了勺鸡蛋羹，滑嫩的蛋羹刚进嘴就化了，带着淡淡的葱香：“林秋这丫头，打小就心灵手巧。前阵子给我送了碗腌萝卜干，我能就着吃三个馒头。”
王婶在一旁帮腔：“她蒸的窝窝都比别人家的香！上次进山采的野菜，经她一炒，比肉还下饭。”
众人的夸赞像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漫过林秋的心头。她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陆湛看着她泛红的耳根，悄悄往她碗里夹了块鸡蛋羹：“多吃点。”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却都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不仅饭做得好，人也实在。” 陆母看着林秋腕上的银镯子，越看越满意，“陆湛，你可得抓紧点，别让人家姑娘受委屈。”
“知道了妈。” 陆湛往嘴里塞了个馒头，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林秋。看着她被夸得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像揣了块蜜糖，甜得发胀。他忽然觉得，母亲说得对，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林秋偷偷抬眼，正好撞上他温柔的目光，心里的自豪感又多了几分。原来被喜欢的人欣赏，被他的家人认可，是这样幸福的事。她往陆湛碗里夹了块红烧肉，轻声说：“你也多吃点，明天还得赶路。”
陆湛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吧。有热饭热菜，有喜欢的人，还有一群真心为他们高兴的长辈，简单却踏实。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饭菜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众人的笑声、赞叹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暖的歌。李家的阴影早已被抛到脑后，此刻的堂屋，只有满满的喜庆和温馨。
陆湛握着手里的筷子，心里暗暗发誓，等下次回来，一定要给她建个像样的厨房，让她能尽情施展厨艺。他要让她知道，她的好，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饭菜很快就被吃得差不多了，连汤汁都被用来拌馒头，一点没剩下。陆母拉着林秋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像对待亲闺女一样。陆父和村支书、王婶聊着天，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林秋靠在陆湛身边，听着他母亲的叮嘱，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这就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简单、温暖，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湛低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责任，也多了一份无可替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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