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正在靶场进行实弹射击,通讯兵举着电报在警戒线外等他。最后一颗子弹正中靶心,他摘下护目镜,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接过电报时指尖还带着后坐力的麻意。
“加急电报,陆家嫂子发的。” 通讯兵笑着递过钢笔,“看您这枪法,嫂子准是报喜来的。”
陆湛没说话,指尖在 “小秋转正”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被汗浸得发皱。靶场的风卷着硝烟味,他却忽然闻到了红烧肉的香气,恍惚看见林秋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冲他笑。
“报告连长,我申请午休时间去趟营部。” 他往回走时,脚步都带着风。
“啥事这么急?” 连长正核对成绩,看他红着眼圈,打趣道,“对象来信了?”
“是转正了。” 陆湛的声音透着直直的骄傲,“食堂正式工,我想给她打个电话。”
营部的电话是手摇式的,挂在值班室墙上,黑沉沉的像块铁。陆湛等了三个午休,才轮到他 —— 前面两个电话,一个是团长找政委,一个是家属报丧。
“通了通了!” 接线员朝他摆手,“机床厂家属院,占线半天才接上。”
陆湛攥着听筒的手在抖,指节泛白。“喂?”
听筒里传来 “咔啦” 声,接着是林秋带着期待的声音:“请问…… 找谁?”
“是我。” 陆湛的声音忽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小秋,我是陆湛。”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她捂住了嘴。“你…… 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收到电报了。” 他靠在斑驳的石灰墙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听筒上,“转正了,小秋真棒。”
“嘿嘿,” 她的声音带着甜,“张主任说我做得好,还奖了我十斤粮票。”
“我就知道你能行。” 陆湛望着窗外的白杨树,枝桠间漏下的阳光晃得他眼睛发酸,“我想你了,小秋。”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她带着鼻音的嘟囔:“我也想你……”
“食堂的活儿累不累?” 他赶紧换了话题,怕她不好意思,“我爸妈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累,张主任和同事都对我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阿姨昨天带我去派出所,户口的事定下了;叔叔教我修自行车,说往后上班能骑……”
陆湛听着她的声音,像在嚼块水果糖,甜丝丝的从舌尖淌到心里。
“好。” 他应着,听见营部的起床号响了,“我得走了,下午还要训练。”
“嗯,你好好训练,注意安全。” 她的声音低了些,“我给你寄了新做的鞋垫,垫在军靴里软和。”
“收到了一定给你回信。” 陆湛攥紧听筒,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等我。”
“等你。”
听筒里传来忙音,陆湛还愣在原地,指尖贴着冰凉的铁皮,上面仿佛还留着她的温度。通讯兵跑过来催:“陆排长,集合了!”
他把听筒挂回墙上,转身时嘴角还扬着。靶场的风依旧带着硝烟味,可他忽然觉得,这风里藏着林秋的笑声,藏着往后数不清的好日子。
林秋转正后的第一个周一,张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时,食堂的蒸汽正漫过窗台。“小秋啊,有个新任务给你。” 他推过来一本厚厚的账本,“从今天起,你除了帮厨,还得管着食堂的采买记账。”
账本的牛皮封面已经磨出毛边,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日的菜价和用量。林秋指尖刚碰到纸页,就听见张主任补充:“刘师傅年纪大了,算账总出错;王大姐要管打饭窗口,也腾不出手。你心思细,又认得字,这活儿非你莫属。”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池,当天上午,切菜案前就飘起了闲话。
“这才刚转正就想抢风头?” 刘师傅把菜刀剁得咚咚响,案板上的萝卜丝溅得到处都是,“采买记账是啥肥差?多少人盯着呢。” 他昨儿还跟张主任提过,想让自己侄子来干这活儿。
王大姐正在擦打饭勺,闻言叹了口气:“你也别酸,小秋的账本我看过,比会计写的还清楚。前阵子盘点库存,就她算出仓库多了十斤面粉,换了别人早糊里糊涂过去了。”
李师傅蹲在灶前添柴,火光照得他脸上明暗不定:“我瞅着是好事。往后采买有个数,省得总有人浑水摸鱼。” 他这话是有所指 —— 上个月有人虚报菜价,把食堂的钱揣进了自己腰包,最后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林秋抱着账本往仓库走时,正好撞见刘师傅的侄子拎着空菜篮回来。“秋姐,这是今儿的菜钱,你点点。” 小伙子把钱递过来,眼神有点闪躲。
林秋没接钱,先翻看菜篮:“清单上写着五斤猪肉,这看着顶多三斤半。” 她掂了掂篮子,“还有这白菜,外层的老叶得剥掉三分之一,按全价算可不行。”
小伙子的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刘师傅正好路过,把侄子往身后一护:“年轻人办事毛躁,你多担待。菜钱我替他垫上,别往心里去。”
“刘师傅说笑了。” 林秋翻开账本,指尖在 “猪肉单价” 那栏点了点,“不是我较真,是账本不饶人。您看这上月的账,光是猪肉就多报了五回,加起来够食堂改善两顿伙食了。”
刘师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拉着侄子就走,菜刀往案板上一摔,响声震得窗户纸都颤。
王大姐凑过来,往林秋手里塞了块糖:“别往心里去,刘师傅就这脾气。” 她往仓库瞟了眼,“里面那罐腐乳,是我托人从南方带的,你拿回去尝尝。”
林秋把糖纸拆开,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忽然有了主意。她抱着账本找到张主任:“主任,我想改改采买流程。”
“你说。” 张主任正喝茶,看她眼里闪着光,就知道这丫头有想法。
“以后采买得两个人同行,一个记账一个验货;每天的菜价得让三个摊位报价;还有仓库钥匙,得两个人各拿一把,开门必须同时在场。” 林秋的笔尖在纸上划着,“这样互相监督,谁也做不了手脚。”
张主任猛地拍了下桌子:“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 他当即在办公室门口贴了张告示,把新规矩写得明明白白,末尾还署上了林秋的名字。
这下,连最挑剔的刘师傅也没话说了。新规矩实行的第一天,他跟着林秋去采买,看着她把报价单核对得滴水不漏,又把商贩的秤杆压得低低的,连秤砣底下垫的纸片都抠了出来,脸上的冰霜渐渐化了。
“小秋啊,这挑白菜有啥诀窍?” 回食堂的路上,他难得主动搭话。
林秋笑着指给她看:“得选青帮包心的,捏着硬实的,这样才新鲜。”
王大姐看着两人并肩回来,菜篮里的菜码得整整齐齐,悄悄跟李师傅说:“我就说这丫头能行。” 李师傅没说话,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窜得老高,映得食堂的蒸汽都染上了暖意。
月底盘点时,张主任拿着新账本,笑得见牙不见眼 —— 这个月的采买开销,比上个月少了整整三十块。他特意去供销社买了块花布,往林秋手里塞:“这是给你的奖励,做件新衣裳。”
林秋摸着柔软的布料,心里像揣了颗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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