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村庄浸在淡金色的阳光里，林秋踩着满地梧桐叶往村里走。她特意穿了那件用张主任奖励的花布做的新衣裳，浅粉色的格子在秋风里轻轻晃，像朵刚绽开的花。
“小秋？这是回娘家了？” 王婶正在院门口翻晒萝卜干，抬头看见她，手里的木耙子都忘了动。这姑娘才走俩月，竟像换了个人似的，眉眼亮堂，连走路都带着股稳当的劲儿。
林秋把布包往石桌上放，掏出两包槽子糕：“王婶，我转正了，正式工。” 她揭开另一层布，露出给望春带的肉干，“这是给您的，还有望春的。”
“哎哟！真是大喜事！” 王婶的嗓门亮得能传到河对岸，“快进屋坐，我刚烧了红薯，甜得流油！” 她拉着林秋的手往屋里走，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银镯子，“陆湛那小子要是知道了，保准得给你寄军功章回来！”
望春从里屋窜出来，扑得她裤腿上都是灰。林秋蹲下来揉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听王婶絮叨村里的事：“李家那小子娶了邻村的寡妇，听说彩礼给了三床棉被；村东头的老槐树被雷劈了半棵，支书正愁着要补种呢……”
“王婶，我这次回来，还有件事想跟支书说说。” 林秋把肉干塞进望春嘴里，看着它叼着跑到墙角啃，“厂里食堂冬天缺菜，我想问问村里能不能组织人，给食堂供点新鲜菜和山货。”
王婶刚端出红薯的手顿了顿：“供菜？这能行吗？”
“咋不行？” 林秋掰了块红薯，热气烫得指尖发麻，“食堂每天要几百斤菜，村里的白菜、萝卜、土豆，还有山里的干蘑菇、黑木耳，都是好东西。要是能定下来，村里能多份进项，食堂也能省点钱，一举两得。”
正说着，张嫂挎着篮子从门口过，听见这话探进头来：“小秋出息了，这是给咱村找活路呢？” 她往石桌上瞅了瞅，“这槽子糕，是城里供销社买的吧？”
林秋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您尝尝。等会儿我去跟支书说说供菜的事，要是成了，冬天大家就有活干了。”
张嫂的眼睛亮了：“我家那口子会编筐，到时候能给你们装菜用！”
找到村支书时，他正在晒谷场帮着翻谷子。林秋把花布包放在谷堆旁，掏出瓶二锅头 —— 是陆父让她带给支书的。“叔，我转正了，特意回来跟您说声。”
“好丫头，有出息！” 支书用袖子擦了擦汗，接过酒瓶掂量着，“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
“叔，我还有个想法。” 林秋蹲下来，帮着把散落的谷子扫进谷堆，“厂里食堂冬天缺新鲜菜，市场上的菜又贵。我想让村里组织人，把多余的菜和山货供给食堂，价钱按市场价算，这样村里能多份收入，食堂也能有便宜菜。”
支书直起身，看着远处翻着金浪的麦田，手指在胡须上摩挲着：“这事儿…… 能成？”
“能成。” 林秋把厂里的情况细细说来，“张主任很支持，说只要菜新鲜、价钱公道，就能长期合作。村里可以找几户老实本分的，专门负责种菜、采山货，再让会算账的跟着记账，钱归集体，年底按工分分给大家。”
支书的眼睛渐渐亮了：“你是说，这能给村里挣工分？”
“不光挣工分，还能挣现钱。” 林秋想起仓库里积压的土豆，“比如土豆，做成粉条卖给食堂，比直接卖土豆值钱多了。还有山里的榛子、核桃，炒了装成小袋，工人都爱买。”
支书蹲下身，抓了把谷子在掌心搓着，谷粒的凉意透过粗粝的手掌传来。“供菜的事，得定个章程。” 他把谷糠吹掉，“先说这菜价，市场价是随行就市的，咱总不能今天一个价明天一个价，食堂那边不好做账。”
林秋从布包里掏出小本子，笔尖在 “价格” 二字下画了道线：“我跟张主任商量过，按每月初的市场价定基准，上下浮动不超过五分。比如白菜这个月八分一斤，下个月最多涨到一毛三，跌也不会低于三分，这样两边都有数。”
“运输呢？” 支书往远处的公路望了望，“村里没拖拉机，靠牛车拉到县城，菜得颠坏一半。”
“这点您放心。” 林秋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厂里每周三、周六派卡车来拉货，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交接。我跟司机师傅打过招呼，他会提前半小时鸣笛，咱们把菜装筐等着就行。”
支书摸了摸胡须，忽然想起桩事：“去年冬天雪大，菜窖里的萝卜冻坏了不少。要是遇上这种天，供不上货咋办？”
“我在食堂仓库腾了间空房，能存两百斤菜。” 林秋把本子往前推了推，上面画着简易的储存图，“提前三天备货，就算下暴雪，也能撑到路通。实在不行，就先用干菜顶几天，我列了张干鲜搭配的清单，您看看。”
支书看着清单上 “干豆角炖肉”“木耳炒白菜” 的字样，忽然笑了：“你这丫头，连菜谱都替食堂想好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桩事 —— 李家那几户，要不要算上？”
林秋的笔尖顿了顿。李家之前总找她麻烦，可转念想起王婶说的 “他家小子娶媳妇后收敛多了”，便在纸上画了个圈：“算上吧。让李大叔负责采山货，他认得哪些蘑菇能吃，又是把好手。多个人干活，就少个人说闲话。”
“你倒是想得开。” 支书眼里的赞许又深了几分，“那记账的人，我看让王会计来，他算盘打得精，又是党员，靠得住。”
“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秋把王会计的名字圈出来，“每次交接完，他跟食堂的出纳对完账，在三联单上签字，村里留一份，食堂存一份，我那儿备一份底，三方都能查。”
支书接过小本子翻着，忽然在 “山货” 那页停住：“这松子仁咋回事？要去壳的？”
“厂里年轻人多，爱用松子仁拌凉菜。” 林秋想起食堂打饭时的场景，“去壳的能多卖两成价，就是费功夫。我想着，让村里的老太太们坐在太阳底下剥，也算份轻巧活。”
“这主意妙！” 支书把本子合上，往她手里塞，“就按你写的办。我这就去敲钟召集队委，今晚就把供菜的名单定下来。你明儿回城前，来我这儿拿字据，盖了村委会的章，给张主任送去才管用。”
林秋刚把本子揣进怀里，就见望春叼着片枯树叶跑过来，往她脚边一放，尾巴摇得像朵花。支书看着这情景，忽然叹了句：“陆湛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支书拍了下大腿：“好！我这就召集队委开会，把这事定下来！” 他往林秋手里塞了把炒花生，“你这丫头，真是村里的福星！”
从支书家出来，林秋又回了趟自己的小院。望春跟着她跑前跑后，院子里的菜窖锁得好好的，王婶帮着种的冬麦冒出了嫩芽。她摸了摸院墙上的牵牛花，枯藤下还藏着去年陆湛帮她钉的钉子，挂过他们晾晒的野菜。
望春抢先一步窜到院门前，用爪子扒着生锈的铁锁，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咽。等她打开锁，小狗率先冲进去，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叼起掉在地上的旧布条 —— 是林秋之前给它做窝的碎布，跑到她面前放下，又转身往灶房跑，对着空荡荡的灶台叫了两声。
“想我做的窝窝头了？” 林秋摸着它的头，“等回城前，给你蒸一大锅，让王婶每天热给你吃。” 望春像是听懂了，用头拱着她的手心，把脸颊贴在她手背上蹭来蹭去。
临走时，王婶和张嫂送她到村口，手里捧着刚摘的冬枣。王婶往她布包里塞着枣子，“供菜的事，你就等好消息吧！”
林秋把剩下的肉干都倒在石桌上。望春却没吃，而是叼起她的衣角往回拽，小身子绷得笔直，像是想把她往回拉。王婶过来抱它时，小狗死死扒着林秋的裤腿不放，尖牙轻轻咬着布料，眼里竟像含着泪。
“听话，我过阵子就回来。” 林秋掰开它的爪子，往它嘴里塞了颗水果糖，“等村里给食堂供菜了，我每周都能来。”
望春含着糖，看着她坐上进城的牛车。车轱辘碾过石子路时，它忽然挣脱王婶的手，追着车跑了老远，直到被尘土呛得打喷嚏，才蹲在路中央，望着越来越小的车影。
村头的大槐树下，王会计刚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完供菜章程，树下就围满了人。秋风卷着槐叶落在人群里，混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像锅刚烧开的水。
“真能给现钱？” 李大叔攥着烟袋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别是空头支票，忙活半天白出力。” 他身边的婆娘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 昨儿林秋还特意让王婶捎话，说采山货的活儿给他们家留着。
“支书都拍胸脯了，还能有假？” 张嫂把怀里的孩子往上颠了颠，嗓门亮得盖过半个村，“我家那二亩白菜，收了能装二十筐，这要是都卖给食堂，够给娃扯身新棉袄了！” 她男人蹲在地上编筐，手里的柳条打得飞快，“我这筐也能派上用场，编结实点，多挣两分工。”
人群后排，李家媳妇抱着刚缝好的鞋底，听得眼睛发直。她家男人娶她时欠了债，正愁着冬天没进项。“那…… 那挖野菜算不算？” 她怯生生地问，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我认得不少能吃的野菜，焯水晒干了能存很久。”
王会计往本子上记着名字，头也不抬地应：“算！只要能吃的，都收！”
“我家有口大缸，能腌酸菜！” 刘老五挤进来，嗓门比张嫂还响，“去年腌的酸菜，酸得能开胃，保准食堂的人爱吃！” 他婆娘在一旁补充：“还能腌萝卜干、芥菜丝，花样多着呢！”
角落里，几个老太太凑在一起，手里的针线活也停了。“去壳的松子仁能多卖钱？” 赵奶奶眯着老花眼，“我这把老骨头，剥松子还行，就是慢了点。”
“慢怕啥？” 王婶凑过去，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 —— 是林秋给的，“多个人多份力，反正冬天也没啥事，坐在太阳底下剥松子，就当解闷了。”
正热闹着，李大叔忽然把烟袋往鞋底上磕了磕：“我跟山上熟，采蘑菇、捡木耳的活儿，我包了！” 他往人群外挤，“我这就回家拿筐，先去山上探探路，看看今年的蘑菇长得咋样！”
他这一动，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我回家翻菜窖去，看看白菜长多大了！”“我去磨镰刀，明天就去割菠菜！”“王会计，给我也记上，我家有三亩土豆！”
王会计手里的笔写得飞快，粉笔灰落了满身也顾不上拍。黑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像片刚冒头的春苗，透着勃勃生机。
太阳落山时，大槐树下的人渐渐散了，却把供菜的消息带到了村里的角角落落。李家的烟囱里，破天荒地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冒出了烟；张嫂家的灯亮到半夜，窗纸上映着夫妻俩编筐的影子；赵奶奶把积攒的松子倒在簸箕里，借着月光一颗颗挑拣……
夜风里，仿佛能听见各家各户盘算的声音，混着秋虫的鸣唱，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整个村庄都拢在温暖的期盼里。谁都知道，等第一批菜送到食堂，等那带着油墨香的钞票和工分票发下来，这个冬天，定会比往年更热闹，也更有盼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