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光,足够让机床厂食堂的烟囱熏黑半面墙,也足够让林秋从那个试工姑娘,变成张主任办公桌旁的得力副手。
开春的香椿刚冒芽时,她正蹲在食堂后巷择菜。张主任拿着张皱巴巴的表扬信走过来,信纸边缘还沾着点油渍:“小秋,厂里把你提为食堂副主任了,工资涨到五十六块,粮票每月多给十斤。”
林秋手里的香椿芽 “啪嗒” 掉在竹篮里。她看着信上 “工作勤勉,管理有方” 八个字,忽然想起刚来时自己灰扑扑的样子。
成为副手的第一个挑战,是应对厂里的春季生产动员大会。三百人的饭菜要准时开席,还得有荤有素。她前一晚熬到半夜,把菜单改了七遍:白菜炖粉条打底,保证管饱;红烧肉压轴,每人两块解馋;再配个香椿炒鸡蛋,用当季鲜菜提味;最后是玉米糊糊,稠得能插住筷子。
开席那天,厂长端着碗在食堂转悠,看见工人捧着红烧肉笑得见牙不见眼,特意往林秋手里塞了两张肉票:“比外头饭馆做得还香,给咱厂省了不少招待费。”
这之后,研发新菜成了她的日常。初夏的豆角刚上架,她就琢磨出豆角焖面,面条吸足了豆角的清香,连不爱吃面食的南方工人都添了第二碗;深秋的南瓜堆成小山,她把南瓜瓤挖出来做甜汤,瓜肉切成块炒腊肉,甜咸搭配得恰到好处;寒冬腊月没鲜菜,她就用村里送来的干蘑菇和腊肉一起蒸,蒸汽里都飘着山里的鲜味。
有次市里领导来视察,点名要吃 “家常味”。林秋做了道萝卜干炒腊肉,用的是赵奶奶腌的萝卜干,配着李大叔采的蘑菇,竟让见惯了山珍海味的领导连吃三碗米饭:“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消息传开,兄弟厂的人踩着饭点就来了。“秋师傅,下周六我们厂庆,能不能请你去掌厨?” 配件厂的工会主席提着两斤水果糖,笑得格外客气,“酬劳按外面饭馆大师傅的标准给,再加十斤细粮票。”
林秋没接糖,先问清了客人的口味:“有三位是南方人,爱吃甜;两位年纪大,得吃软和的。” 她连夜写了菜单:糖醋排骨、清蒸鱼、山药炖鸡汤、荠菜豆腐羹,连饭后的点心都换成了糯米糍,软糯不粘牙。
那场宴席散后,配件厂送来了面锦旗,红绸金字写着 “厨艺精湛”。张主任把锦旗挂在食堂最显眼的地方,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小秋的功劳,比我这主任还有面子。”
管理食堂时,林秋的细致更是出了名。她给每个窗口画了责任区,谁负责打饭谁负责擦桌,写得清清楚楚贴在墙上;采买的账本按周分类,每笔开销都记着经手人和验收人,连买根葱都有记录;仓库的钥匙分两把,她和张主任各拿一把,开门必须两人同时在场,杜绝了以前的 “顺手牵羊”。
年底盘点时,食堂的结余比往年多了整整两百块。厂长在职工大会上特意表扬:“食堂能有今天的样子,林副主任功不可没。” 台下的掌声里,刘师傅悄悄往她碗里多盛了勺红烧肉,李大叔的烟袋锅在灶台上磕得格外响 —— 这两年,他们的工资也跟着食堂的效益涨了两块。
村里的变化,更是看得见摸得着。供菜的队伍从最初的五户,扩展到整个生产队。张嫂家盖了两间新瓦房,窗台上摆着林秋送的玻璃花瓶;李大叔的蘑菇烘干后能卖好价钱,给儿子买了辆崭新的自行车;赵奶奶带着老太太们剥的松子仁,攒够了给孙子交学费的钱。
去年冬天,林秋去山里采野菊花时,发现有一种草药和厂里医务室要的 “蒲公英” 一模一样。她把草药样本带给医务室的王医生,对方眼睛一亮:“这要是能批量供货,比买药材公司的便宜三成!”
她立刻回村找支书,带着采药人翻了七座山,摸清了草药的生长规律。现在,村里的草药晒干后,用麻袋装好直接送医务室,每月能多挣五十块,够给小学换两扇新窗户。
上个月回村,望春刚窜过村口的老槐树,就被赵奶奶一把抱住。老太太往狗嘴里塞了块肉干,肉香引得半条街的狗都汪汪叫:“小秋啊,你可得常回来,我给你晒了新采的笋干,等着给你炖肉吃。”
路过晒谷场时,王会计正带着人过秤,新收的土豆堆成小山。看见林秋,他扯开嗓子喊:“秋妹子,这月的菜钱够给村里买台脱粒机了!”
夕阳落在她新做的列宁装上,藏青色的布料挺括合身。林秋摸了摸口袋里陆湛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军装,笑得眉眼弯弯。她知道,这两年的努力,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等他回来时,能看见一个更好的她,一个更红火的家。
食堂的炊烟又升起来了,混着新蒸馒头的麦香。林秋转身往回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她的小本子上,又添了新的计划:明年开春,要教村里人种温室菜,让食堂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
霜降那天的清晨,林秋正往粥锅里撒南瓜碎,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她手里的汤勺 “当啷” 掉在锅里,趿着鞋跑进去时,陆父正弓着背坐在床边,脸憋得通红,喘得像台漏风的风箱。
“叔!您咋了?” 林秋摸了摸他的额头,冷汗把秋衣都浸透了。陆父有哮喘的老毛病,一到换季就容易犯,只是这次来得格外凶。
陆母手忙脚乱地翻药箱,药瓶倒了一地:“喷雾呢?上次医生开的喷雾放哪儿了?”
“阿姨您别急,我来!” 林秋扶着陆父躺平,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眼睛飞快地扫过抽屉 —— 在最底层的铁盒里,找到了那支银色的喷雾。她拔下喷头,小心翼翼地往陆父嘴里送,手指稳住他颤抖的下巴:“叔,慢慢吸气,对,再屏一会儿……”
等陆父的呼吸渐渐平稳,天已经蒙蒙亮了。林秋用自行车驮着他往医院赶,陆母扶着车后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大清早的,又麻烦你……”
“阿姨说啥呢。” 林秋的裤脚被车轮溅满了泥,却笑得稳稳的,“陆湛不在,我就是您二老的闺女,应该的。”
医院的走廊里,她跑前跑后地挂号、取药,棉袄后背被汗浸得发黑。医生检查时说需要住院观察,她立刻回家取来陆父的换洗衣物,连老花镜和收音机都没落下 —— 知道老人住院闷得慌,收音机里的评书能解闷。
住院那几天,林秋每天天不亮就往医院跑。早上五点去食堂帮着蒸馒头,七点准时出现在病房,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糯糯的小米粥,配着陆母爱吃的腌黄瓜。中午下班后,她又提着饭盒赶来,饭菜总换着花样:萝卜丝饼软和,适合陆父的牙口;西红柿鸡蛋面酸甜,能开胃口。
有天傍晚下着小雨,林秋揣着刚买的梨跑回病房,裤脚全湿了。她把梨切成小块,用温水泡着递到陆父嘴边:“医生说梨能润肺,您慢点吃。”
陆父含着梨块,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掌心布满老茧,却暖得烫人:“丫头,委屈你了……”
“不委屈。” 林秋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水袋,“等您好了,我给您做红烧肉,用赵奶奶腌的酸菜打底,香着呢。”
这话被来探望的张大妈听见了,在走廊里跟其他病友说:“老陆家真是好福气,这媳妇比亲闺女还贴心。我家那小子娶的,连碗热水都懒得给公婆倒。”
陆父出院那天,林秋借来辆三轮车,铺了厚厚的棉垫。陆母坐在旁边,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给林秋缝的护膝:“天冷了,骑车戴这个,别冻着腿。”
回家的路上,陆父忽然说:“小秋啊,等阿湛回来,咱就把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我已经跟厂长说好了,给你批半个月婚假。”
林秋的脸一下子红了,蹬着三轮车的力气却大了些。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车斗里的保温桶上,里面是刚熬好的山药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像在为这安稳的日子,哼着轻快的调子。
这样的日子,像食堂里的粥,稠稠的,暖暖的。陆母知道她爱吃红薯,每次蒸窝窝头都特意给她留两个最甜的;她看陆母的关节炎犯了,就用村里送来的草药煮水,逼着老人每天泡脚;陆父爱听评书,她就攒了半个月的菜钱,买了台新的收音机,摆在老人床头。
有次林秋在食堂忙到深夜,回家时发现陆母还在灯下等她,锅里温着的面条卧着两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是她最爱吃的糖心蛋。“以后别熬这么晚,” 陆母给她端来热水,“身子是本钱,累垮了咋整。”
这些细碎的暖,像冬夜里的炭火,一点点焐热了家属院的日子。李婶在洗衣房看见林秋给陆父捶背,总会叹口气:“要是我家那口子有这福气,我做梦都能笑醒。” 王嫂子抱着孩子路过,也会让孩子喊 “秋姨”,说 “长大了要学姨姨孝顺”。
林秋听着这些话,心里像揣着块热乎的红薯。她知道,陆湛不在的日子,她不仅要撑起自己的日子,更要替他守好这个家。
夕阳西下时,她扶着陆父在院里散步,陆母坐在石凳上择菜,望春趴在脚边打盹。炊烟从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来,混着饭菜的香气,把这小小的院落裹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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