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批后的第三天，陆湛带着战士们在划定的空地上插竹竿。寒风卷着沙土打在军大衣上，竹竿插进冻土时发出 “咚咚” 响，得两人合力才能按进土里。王参谋爱人带着几个嫂子剪油布，补丁摞着补丁的布片在铁丝上绷得紧紧的，赵大娘往缝隙里塞干草：“这样风就钻不进去了，跟给菜苗盖棉被似的。”
林秋蹲在菜畦边筛土，沙土混着黏土在筛子里晃，细土落在草席上像铺了层黄绒。“比例得准，” 她往土里撒草木灰，望春叼来的小铲子正好用上，“四份沙一份黏土，攥成团能散开就正好。” 李师傅蹲在旁边烧火道，煤渣混着松针的烟从砖缝里冒出来，呛得他直咳嗽：“这火道还是漏烟，得用泥巴再糊层。”
播种那天选在晴天，林秋把泡好的菠菜籽撒在沟里，指尖沾着的泥蹭在种子袋上。“每颗籽间隔两指宽，” 她教嫂子们比划，“太密了长不开，太稀了浪费地。” 张医生举着温度计在温室里转：“白天温度够，夜里还是低，得再加层草帘。” 他往本子上记数据时，忽然发现角落的温度计碎了 —— 被望春追麻雀时撞掉的，玻璃碴混着水银珠滚在地上，林秋：...败家子 望春：...还能抢救一下吗...@@
头个问题出在第五天。菜苗刚冒芽就蔫了，叶尖焦得像烤过。林秋扒开根上的土，发现土块黏成了疙瘩：“是黏土掺多了，不透气。” 陆湛连夜翻地，往土里掺细沙，铁锨碰撞冻土的声响在夜里传得很远。王参谋爱人烧了锅米汤，往土里倒时冒着热气：“我娘说米汤能让土松快，试试总没错。”
没过几天，保温又出了岔子。夜里值勤的战士睡着了，火道的煤渣烧尽，凌晨的温室里结了层薄冰。菠菜苗冻得弯了腰，李师傅蹲在畦边抹眼泪：“都怪我，没提醒他们多上闹钟。” 林秋却在冻苗旁插了根竹片：“标记下来，明天看看能不能缓过来。” 她往火道里添煤时，发现砖缝又裂了，陆湛找来旧麻袋撕成条，泡了泥巴往缝里塞：“这样能撑到开春。”
种子发芽率也不如预期。撒下去的西红柿籽只冒了三成芽，张医生扒开土看：“水碱还是重，” 他往苗床泼了点醋水，“上次测的 PH 值太高，得中和一下。” 林秋赶紧往本子上记：“下次浸种时加醋，比例是……”
最棘手的是通风。中午掀开草帘时，发现靠里的菜苗叶子黄了，上面还长着白霉。“是闷坏了，” 林秋往通风口绑了块布，风过时布片 “哗啦啦” 响，“每天得掀开两回，不管天冷天热。” 陆湛在棚顶加了个小窗户，用绳子牵着：“拉这绳就能开，不用爬上去。”
这些日子，温室成了家属院最热闹的地方。嫂子们轮流来浇水，战士们午休时来翻地，李师傅总端着食堂的剩菜往肥料堆倒。林秋的小本子记满了问题和对策：漏烟的火道糊了三层泥，碎了的温度计换成铁皮的，连望春都学会了绕着菜畦走 —— 被赵大娘用扫帚拍过一回后，再不敢靠近苗床。
这天傍晚，林秋发现最早蔫了的那片菜苗又直起了腰，新叶绿得发亮。她刚要叫陆湛来看，望春突然冲进温室，叼着片新叶往她手里送。夕阳从油布的破洞照进来，在叶尖上晃出点金光，像撒了把碎星星。陆湛站在门口笑，军靴上还沾着翻地的泥：“看来这试验，能成。”
清晨的阳光刚漫过温室顶，李师傅就举着镰刀在菜畦边打转。菠菜的绿叶上还挂着露水，被阳光照得像撒了把碎钻，他割第一刀时手都在抖—— 原来这些熬过冻、受过旱的菜苗，竟长得比春地里的还精神。
林秋蹲在畦边摘黄瓜，指尖刚碰到瓜身，刺就扎得她 “哎哟” 一声。陆湛赶紧凑过来帮她摘，指腹蹭过带棱的瓜皮：“比老家的短些，却更脆。” 望春叼着个小竹篮在畦间窜，尾巴扫得菜叶 “沙沙” 响，篮子里的西红柿晃出橙红的光。
王参谋爱人抱着装满菠菜的筐子往食堂跑，辫子上的红头绳在风里飞。“李师傅快看！” 她把筐子往灶台边一放，菠菜叶上的露水溅在锅台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能包两屉包子！” 赵大娘摸着黄瓜架上的卷须笑，皱纹里都盛着光：“这架子没白搭，比后山的松木还结实。”
张医生举着温度计在温室里转圈，本子上的曲线终于扬成了上坡：“白天二十二度，夜里十五度，正好！” 他往林秋手里塞记录册：“你看这数据，比上次技术员留下的还规整。” 旁边的小战士突然惊呼，原来他摘的西红柿裂了口，汁水流在手上，甜得沾舌头。
陆湛往筐里装菜时，发现最早被冻蔫的那片菠菜长得最旺。竹片还插在地里，上面的标记被风雨浸得发暗，他拔起竹片笑：“这根留着，明年种新菜还插在这儿。”
望春叼着片最大的菠菜叶往参谋长办公室跑，红绸项圈在走廊里拖出欢快的线。
战士们围在食堂门口，看着李师傅把菠菜倒进大盆，水珠溅在军装上，没人想起来拍掉。“这菜带着劲，” 老兵赵大哥往嘴里塞了片生菠菜，梗子嚼得咯吱响，“比供销社买的有滋味，是咱自己种的！”
林秋往嫂子们手里分西红柿时，发现王参谋爱人偷偷抹眼泪。“想起去年冬天啃冻白菜的日子，” 她用袖口擦着眼角笑，“现在能吃上新鲜菜，多亏了你这丫头。” 赵大娘往林秋兜里塞了个煮鸡蛋：“沾沾菜的喜气，明年咱种茄子、辣椒，让战士们顿顿有新菜。”
陆湛站在温室门口，望着里面忙碌的身影笑。煤炉的烟筒还在 “呜呜” 响，火道的砖缝糊着新泥，棚顶的小窗户被风推得晃晃悠悠 —— 这些补了又补的痕迹，倒像是给成功盖了个章。他往林秋手里塞了颗刚摘的草莓，酸里裹着甜，像他们一起熬过的那些夜。
他想起批方案那天，连长说 “等着吃第一茬菠菜”，现在菠菜绿了，黄瓜脆了，连空气里都飘着新鲜的香。林秋举着颗西红柿凑过来，阳光透过薄薄的果皮，把她的指尖染成了暖橙色，像握着个小小的太阳。
食堂的炊烟混着菜香漫过来时，陆湛明白：所谓成功，从来不是哪个人的事。是李师傅夜里添的煤，是嫂子们轮流浇的水，是战士们补了又补的棚顶 —— 这些细碎的暖凑在一起，终究让这片曾长不出菜的土地，长出了满筐的甜。
食堂的铁皮屋顶被战士们的笑声震得嗡嗡响。长条木桌拼在一起，中间摆着三大盆菜：菠菜豆腐汤浮着嫩黄的蛋花，凉拌黄瓜撒着红辣椒丝，西红柿炒鸡蛋堆得像座小山，热气裹着菜香往人鼻子里钻，比往日的腌菜多了股鲜灵灵的劲儿。
小李端着搪瓷碗蹲在凳上，筷子夹着的菠菜还在滴水，他猛吸一口汤，烫得直吐舌头：“这菠菜比供销社买的甜！” 对面的战士抢过他碗里的西红柿，汁水流在军装上也不管：“去年这时候啃冻白菜，谁能想到冬天能吃上这口？” 陆湛往林秋碗里夹鸡蛋，看着她被烫得抿嘴笑。
王参谋爱人端着刚出锅的菠菜包子进来，屉布上的热气腾得她直眨眼。“刚蒸好的，” 她往战士们手里塞，“秋妹子调的馅，放了香油。” 老兵赵大哥咬了口包子，菜汁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抹了把嘴笑：“比我媳妇做的还香！等回家，我也学这法子种菠菜，让娃尝尝鲜。”
参谋长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军靴上还沾着训练场的黄土。他看着战士们把菜汤都舔得干干净净，搪瓷碗碰撞的脆响里，混着 “明年种茄子”“搭个更大的温室” 的嚷嚷，忽然想起上次看方案时，陆湛说 “试试总没错” 的模样。那时仓库的旧油布还堆在角落，谁能想到现在，连炊事班的烟囱都飘着新鲜菜香。
李师傅系着油布围裙，正往大盆里添黄瓜。他往参谋长手里塞了根，表皮的刺扎得人发痒：“您尝尝，秋妹子说这叫‘顶花带刺’，最嫩。” 黄瓜咬在嘴里咯吱响，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参谋长想起去年冬天，战士们捧着冻白菜啃，嘴角的冰碴子闪着光。现在这些年轻的脸，被菜香熏得红扑扑的，眼里的光比训练场上的太阳还亮。
林秋被嫂子们拉着看新菜种，张医生举着记录册跟在后面：“按这长势，能扩三个棚！” 陆湛望着参谋长笑，指腹摩挲着碗沿的豁口 —— 那是上次翻地时，铁锨碰掉的瓷。参谋长往他肩上拍了拍，没说什么，转身时却把步子迈得轻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门槛的积雪，带起的雪沫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盐，在阳光下闪着暖融融的光。
窗外的风还在刮，却吹不散食堂里的热气。战士们的谈笑声撞在墙上，弹回来时都带着甜，像那盆没吃完的西红柿，连籽都透着股盼头。参谋长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忽然不想抽了 —— 这满室的菜香，比烟味更让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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